第四十章 譬如朝露（1/1）

”王妃，王妃，您小心些”。王府总管红露如同老母鸡对着小鸡仔一般，眼光死死地盯着树上的女子。树上的女子身穿红衣，笑容明媚，暖意融融。竟比满树的油桐花更加灿烂。李湛一脚踏入琼芳园，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他顿时感到一天地疲惫尽消。他的脚步不听使唤地向前了两步，慕容紫瑶却已看到了他。她立刻从树上跳了下来。整理了自己的衣裙，规规矩矩地对着李湛行了个礼。王妃已然如此，底下人更不敢懈怠。红露和小圆都赶紧跪在了地上，连气都不敢出。

李湛静静地站着，眼中不自主地就带了苦涩。他的思绪一下子就回到了两个月前。那天，桃花开得格外好，夜风十分柔和，她的笑容就像最美的酒，让人忍不住沉醉其中。她的声音很甜，但说出的话却像一把利斧，把这美如琉璃的一夜击成了粉碎。她对自己说：”阿湛，可欲为主人翁否？”他听见自己用波澜不惊的声音回答：“有何区别。”她笑了，可她的笑意并没有融入眼睛，而是淡淡地浮在表面，她整个人就像戴了面具的傀儡。

李湛看得有些心痛，他伸出手来想要抚摸她的脸，他想看到她真实的表情，而不是这样虚伪的笑容。可还没等他伸出手去，耳边就传入了她如冰破玉碎的声音。‘’若是，则我会成为你目前最好的挡箭牌。毕竟我是路国郡主，虽然看似身份比你其他兄弟的王妃高贵。实则我若要登上后位，必会招来满朝文武反对，凰国子民也会议论纷纷。所谓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有时，纵然天子亦无法随心所欲。所以，你大可在人前与我假装伉俪情深，借我的身份为你做掩护。若不是，那等我为兄长守孝半年后，我便会下嫁于你。”

李湛觉得自己好像在狂风暴雨里颠簸，他紧紧地握住慕容紫瑶的手，对她说道：‘’为什么你不说第三条路呢？虽然前途渺茫，但以你的聪慧不可能看不出有两全其美的第三条路。“慕容紫瑶笑了起来，可是笑声却十分凄凉。笑到最后，眼中莹华星星点点，以至于她用力昂起头，不让自己的脆弱一面现于人前。良久以后，笑声渐止，只是她说话的声音带了一丝颤音。“世间安得两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阿湛，我相信你此刻对我的心。但你此刻是李湛，是凰国七皇子，你只是我的夫君。可日后你登上了那个位子呢，听着众人对你山呼万岁，你就不是我的阿湛了，而是我的君王。”李湛心中剧痛，仿佛间回到了被她下药的那天，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离自己而去。他想说些话来挽留她，可是他想说的话都被她说尽了，他只能站在原地听，整个人如同石化的雕像一样。慕容紫瑶向心力也是极不好受，但她强咽下喉里的腥甜，继续一字一句地说起：“王爷自幼长在凰国都城，可能不知道我们鲜卑人的风俗。我鲜卑族中女主人地位极高，否则父王女人众多，子嗣亦是繁盛。为何只有我母后所生之子可以随父王出征？其他姨妃所生的兄弟只能留在后方。所以你若娶我，将来你所纳妾室和庶出儿女便是我和我所出子女的奴婢。”慕容紫瑶狠心说完了这最后一句话，心中已是痛极，面上却仍是笑着。只是这笑意如同冬日里的阳光，似暖实冷。

无独有偶，李湛的心亦如同在惊涛骇浪里翻滚了好几回，最后他用平静无波的话语说道：“我懂了，我选（用手指了指天）”慕容紫瑶感觉自己如坠冰窖，心中最后的一丝光亮也消失了。

可她不肯在李湛面前低头。于是她郑重地对李湛行了个大礼，然后才开口：“如此，甚好。待殿下大业得成之际，紫瑶自会离开，空出这位子留给您适合的人。你我从此便这样了吧。”李湛看她明明痛到将手都掐出了血，袖口处已是血迹斑斑，心中大忸。他想出口挽留她，可是话语还没出口，他想起了金殿中父皇座下的那把有魔力，可以将人心中所想一概变为现实的椅子。于是，他的手停顿了，话说不出口了，他眼睁睁地看着慕容紫瑶翩然而去。慕容紫瑶转身一瞬，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它肆意地在她脸上驰骋，带走了她的最后一分软弱。从此以后的慕容紫瑶，便是一个无情则强，无欲则刚的铁人了。那之后，两人达成了一种默契。人前，李湛对她及其温柔体贴，甚至亲手为她画眉。可人后，两人却如同路人，关系似冰。就像现在，慕容紫瑶对李湛礼数周全，但也等于划了一道圈子，不允许他踏进自己方圆三尺之内。

李湛看着眼前的女子，心里起伏了好几下，才强行压住想要质问她的欲望。他实在不明白，世上为何会有这样的女子。无论受了多大的伤，都可以自己舔舐好伤口，然后用温暖的笑容去回敬这个冰冷无情的世界。为什么每次先动心的是她，先放弃的是他，可最后受伤的却是他呢？这两个月，他故意晾着她，不理她，他想看到她落寞，她憔悴，她扑到自己的怀抱中求安慰。然后他就可以抱着她，对她说：“没关系，我原谅你，下不为例呦。”可他猜中了开头，没有猜中结局。没有他，她仍旧活得灿烂无比。对，他怎么忘了。她本来就是路国草原上被风吹雨打后仍然开得俏的格桑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