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人世今生（1/2）

五月中旬的一天，我俩照例去吃早餐，然后去张大夫那。买早餐仍然是一样的，两个糖糕，一碗豆浆，吃的时候我劝她：“明天咱可以改改样，吃点别的东西，总吃糖糕不好，含糖多，而且是油炸的东西。”她没理我，依然吃她的。我心里不放心，总想让她吃些健康点的食品，吃完饭她对我说：“让我随便吃吧，趁我胃口还好，增加些营养，你想让我吃一些素菜，我总觉得那东西增加不了营养，实话告诉你，我最近不如前一段，经常头痛头晕，有时腿还有些软，腰背肩疼就不用说了，那是经常性的，我看我的情况不是往好处发展的，有些下降的趋势。”我说：“你还去检查一下吧，住几天医院，补充些能量。”她说：“也行，反正也是这一堆儿，补点就补点吧，总是有好处的。”停了一会又说：“你还得受累，一天到晚跑来跑去，晚上也睡不好。”我说：“那倒没啥累不累的，只要你能保持个好的状态，现在咱们也只有这样，咱妞还要上班，还要照顾咱外孙女，一个人也不容易。我吧，退休了，没有任何事，我就一心一意的陪着你，咱俩是伴嘛，老来伴老来伴，不就是我开车你坐车，你治病打针我在边上陪着，挺好，说不上累，只要自己心里放松，没啥事，放心吧。”

下午我去了她原来住过的医院，把情况和主任和主治医生讲了，她俩说：“这有可能是骨上的东西有发展，头上可能也有问题，偶尔腿软可能与小脑有关，放疗也会有各种各样的后遗症，如果忘事多了，再发展她的大脑也可能有损伤，可以明天上午住院，先查个血，先点滴补充些能量。”出了医院的大门，我的头昏昏的，不晓得自己在想什么，只是开着我的小电动三轮车沿着马路慢慢的走，马路上人来人往，汽车川流不息，我看着这一切渐渐的触动了我的思绪，人人都在忙碌着自己的事情，难怪亚当·斯密认为人存在利己主义思想，所有的企业主搞生产，搞商业都是为了赚钱，而不经意的时候做了对社会有贡献的事情，就像做馒头、烧饼的人，目的是为了赚钱维持生计，不知不觉也为人们提供了食物；但亚当·斯密在《道德情操论》中承认人同样存在利他主义，我现在所做的一切是啥主义，三轮车慢慢的走着，我也认真的想着，我所做的一切是为了她，也是为了我，更是为了自己的家，这是两个主义的完美结合，我明白她在这个世界上活一天，我就一天有老婆，我要为天天有老婆努力做事，这一切有利于她的健康，也有利于全家和睦。

到家我把明天的安排给她讲了，上午去医院打针、下午去小张大夫家里点穴按摩、抽时间为她做艾灸、吃中药的时间还是晚上和清晨。说完这一切，连我自己都不好受，她还有属于自己的时间吗？想想看，一大早喝一碗中药、上午去医院点滴、下午去大夫家里点穴按摩、抽时间或者晚上艾灸、中间还夹杂着腰背疼的吃止痛片和涂活络油，临睡前还喝一碗中药，时间全部被占用了，她不累吗？累还是小事，关键还有精神压力，求生不得的压力让她无耐，冷酷的现实让人无法接受可又不能不接受。

早晨她一口水没有喝，六点半我们到了病房，护士为她采集血样标本，让她躺在床上闭眼休息。她睁开眼说：“去吃饭吧。”我说：“好，先把中药喝了吧。”我送到她面前的是从小暖瓶里倒出的中药，她皱着眉头把药喝下，漱完口又重新躺下。十几分钟后我俩下楼吃早饭，在饭店我一点也没有犹豫的为她买了糖糕、豆浆、鸡蛋，吃吧，就剩这点享受了，我决心不再干涉她，让她在属于自己的时间里享受她该享受的一切。

吊瓶八点多的时候扎上了，这次有一瓶氨基酸，还有其它三瓶，都是保证内脏健康和补充电解质类的药。这次她病房的另外两个患者是新来的，我们都不熟悉，我依然为她们看着吊瓶，让她们都放心休息。云儿没有立即入睡，我坐在床边，拉着她的手，我们互相对视着，我仿佛看见她在农村一个人推一架子车土的样子，满脸笑容，飞快的向沟边跑去。人生苦短，有几年好时光，不知不觉已进入暮年，时间给每个人都刻画了无情的年轮。十一点多她的吊瓶输完了，我陪她到护士站请假，她微笑着和护士说着下午不来的原因。她坐在我的小电动三轮车上，我以极慢的速度向大门驶去，我怕那几行减速带，怕它给我的小电动三轮车带来震动，并波及到云儿的腰背。到减速带，我下车推着走，用手稍转动把手，力争让车更平稳地过这减速带，第一个过去了，很稳，第二个也过去了，也很稳……，云儿笑着拍拍我的肩膀说：“技术可以，为你点个赞。”我也打趣地说：“夫人满意，是我最大的心愿，啥也不是，我是怕你震痛了。”我俩乐呵呵的沿着马路回家，她路上对我说：“我虽然到这个份上了，我还是挺幸福的，我猜世上没有多少女人像我一样天天由自己的丈夫陪着，有的男人给自己的老婆能请个保姆或护工就不错了，整天陪着的可能性很小。”我说：“我身边的同事还是有很多陪老婆的，有个同事他老婆偏瘫已经快十年了，他每天陪着她，给她喂饭、洗澡、推着轮椅出来散步，我和他比，差得远呢，人做一件好事并不难，难的是坚持数年做好事，咱俩就这样相互陪着，好好的过日子吧。”

中午饭女儿已经做好，俺俩到家就是现成的。外孙女到家先给姥姥亲近一会，紧接着就是开饭。她的精神劲头一点不减，该吃啥就吃啥，一股吃好的不吃饱誓不罢休的气势。饭后我和她依靠在沙发上看电视，演的啥东西我压根不知道，说也怪了，这上了年纪的人，越是有点声响越是睡得香，不一会我就睡着了。

下午一点多我醒了，云儿还在睡梦中，我开始为俺俩去点穴按摩做准备。她醒了，稍稍整理一下就出发了，下午三点左右我们到了小张大夫家，休息一会儿她便开始治疗，快五点时一切都完了，俺俩道别下楼，上车后她说：“咱俩去新区看看吧。”我说：“可以，我看不如在新区吃晚饭，新区的夜景很美的，咱可以顺河道溜达溜达。”她同意我的主意，我开车她打电话告诉女儿，并让她按平时的时间熬中药。

我们沿着宽阔的马路走着，观察着，想找一家她中意的餐馆，她找着，我继续开车走着，看见前方红绿灯左拐那条路上霓虹灯多，灯箱也多，就拐进去，还真是一条饭店、餐馆云集的路。停好车，我们步行寻找，她终于看上了一个叫砂锅店的餐馆。里面供应各式各样的砂锅，素的、荤的、荤素搭配的，羊肉、大肉、牛肉等等都有，她要了两个小份凉菜，要了两个砂锅，店里奉送烧饼。凉菜到了，我们两人买了一小瓶饮料，边吃边喝。她看着我说：“这最近二十年咱俩不少去饭店吃饭，你还记得，咱俩第一次在街上吃饭吗？”我想了想说：“记不清了，好像是在农村，咱俩一起回市里…”她说：“是的，亏得你还记得。”说着我和她开始聊起俺俩在街上吃的一顿饭：那是我们下乡的第二年，她队里条件比较好，俺队里的条件比较差，快过年的时候分红她分了三十几块钱，我分了几块钱，这还算比较好的，一个劳动力养活自己还能分几块钱就挺不错了。准备回市里的时候，我想把分的玉米、麦子磨点面，再把分的红薯、花生、萝卜、白菜、大葱拉回去，也算补贴家里过年；她也这么想，俺俩就约定由有我借辆架子车，早上一起装上东西拉到家里。三十公里左右的路程，过中午的时候我俩进入市区的边沿，两人都饿了，找了一个用席棚搭的小吃店，也没有几样可吃的，不过是捞面条、炒面、馒头、炒肉丝等等，汤就是鸡蛋汤。我俩把架子车放到门口，找了一个可以看见架子车的位置坐下，两盘炒面一碗鸡蛋汤已经是美味了，那炒面香啊，香的到现在我还能想起它有多香，云儿把面夾给我几筷子，我的盘子都快盛不下了，我一直说不要了，她又夹一筷子，还说自己吃不了那么多，俺俩都是下力人，别说一盘，两盘也会吃的光光，实话说，那会儿买多了舍不得，少买点也就是解解馋，改善改善口味，吃饱是不可能的，俺俩也都是垫吧垫吧而已。到俺家的时候已经下午快五点了，我把她送回家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她说：“这是咱俩在街上吃的第一顿饭。”我说：“还是你付的钱，你说俺庄穷分的钱少。”砂锅上来了，一个是羊排，一个是丸子，都是荤素搭配的，砂锅也不大，也就是和大碗大小差不多的砂锅，吃着凉菜，吃着砂锅，吃着烧饼，喝着砂锅里的汤，再回忆着那盘炒面，甭提这顿饭有多香了，我吃多了，她也吃多了。饭后我们来到新区的河边，宽阔的水面，倒映着景观灯映照的轮廓分明的高楼大厦，五颜六色的灯光映在波光粼粼的水面，像仙境一样美丽，俺俩沿着河边的路，手轻轻的抚着刚发芽不久的柳条，回忆着那美好的时光。我俩并肩慢慢的走着，她突然站在我面前，抱着我说：“我真舍不得你，舍不得这个家，舍不得这个世界。”我轻轻的抱着她，一时找不出一句合适的话对她说，只有两眼热泪和深深的拥抱。

我俩到家已经九点多了，女儿为她熬的中药也该喝了，她一口气喝完了中药，懒懒的坐在沙发上。我明白她心里不好受，我这会儿也没有更好的语言去说服她，毕竟她面临的环境是险恶的、无奈的。看了一会电视大家都去睡觉了。躺在床上，我又把她深深的搂在怀里，我想让她挨我更近点，更近点，哪怕是融化在一起。过去，我俩跟其他过了几十年的夫妻一样，就是平平淡淡的过日子，夫妻间的那份激情早就融入到生活中的柴米油盐里了，平时这种亲亲热热的拥抱和亲吻少之又少。现在，我们都明白面对的是什么，从我心里来说，我心疼我的云儿，看到她承受的折磨我的心无比疼痛；我惧怕失去她，我多希望老天能眷顾我的云儿，多希望奇迹能发生在她的身上。我无比珍惜现在的每一分每一秒，我会无时不刻的想牵住她的手，想把她抱在怀里，想给她温暖和安慰，给她勇气和力量，所以我此刻只想紧紧的把她抱在怀里。她流泪了，我的肩窝湿湿的，我看着她的脸说：“宝贝，是不是有啥不舒服的？”她静静情绪说：“不舒服，我基本上是天天都不舒服，不过这些天我的头和腰背都有一些变化，我感觉是在加重。腰背疼有时疼得忍不住，还老是忘事，想和你说点事，到你身边就想不起来了，怎么想也想不起来。”我说：“咱今天不是聊得很好吗？”她说“我好像过去的事记得清楚，越近的事越记不起来，这脑袋怕是不管用了。”我说：“不会的，咱还要积极的治，好好的治。”她躺在我的身边渐渐的睡着了，我无论如何也不能入睡，她的身体好像是下跌的股票，虽然有涨有跌，如果把涨的最高点或跌的最低点，用直线连在一起，这条曲线是下降的趋势；她也是好一段差一段，但身体的总趋势是朝差的方向发展，我又想起她今晚在新区河边说的话，她舍不得这一切，这句话像一根钢针刺进了我的心里，疼痛难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