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重塑形象（1/1）

由于下雪，女儿比往常回来的早。她一进门，她妈妈就跑到她面前指着自己的头，女儿看见一句话还没说眼泪就掉下来了，她伸手抱住妈妈，也不说话，只是流泪。云儿也抱住女儿，停了几分钟说：“不哭啊乖，这不比天天一掉一把的好，弄得满屋都是我的头发，不哭啊。”松开女儿，她自己也是满脸泪水。不大会儿，外孙女也放学回来，见她姥姥的样子，跑过去就抱着她大哭起来，嘴里还不停的说：“姥姥，姥姥，你的头发呢？”女儿也过来拉着云儿的手，痛哭不已，我看着心里更不好受，就躲避一下，到厨房自己独自流泪，独自做饭来了。

快六点的时候，又到了云儿去放疗的时间。我们仍然骑着小电动三轮车往医院走去。天空漆黑一片，雪仍然在下着，东北风依然刮着，风虽然不大，但很刺骨。路上行人比往日更少了，车胎压着积雪咯吱咯吱的响，她把两只手搭在我肩上，我对她说：“把手放下来吧，这样身子往前倾着会冷的。”她说：“你不也是两只手在前面架着么。”是的，我要扶着车把，两只手和胳膊必须架着，但她可以不用这样，只靠她那两只小手能暖着我的肩吗？我观察着路，扶着车把，驾着我们的小三轮车走着，心里也不停的想：“上苍啊，你为什么不给我一个完整的家，非让她……。”

今天放疗室没什么人，可能是因为下雪的缘故，有的提前做了，有的可能就没来。一进休息室医生就让云儿进了大铁门，不一会她出来了，一切进行的很顺利。踏着积雪我俩来到病房楼，她去病房，我去找护士。护士一切都准备好了，推着治疗车进了病房，首先看到云儿的光头，浅浅的笑了笑说：“阿姨，你好，打针吧？”接着又说：“你把头发剃了？”云儿说：“头发掉的太厉害，还是剃了省事。”护士边核对名字边准备扎针，同时对云儿说：“阿姨这样也很好看。”云儿笑笑说：“一老二光，好看不起来了，你看你多好，我和你叔好看的时候都过去了，打扮不出来了，你们可得好好过日子，好好打扮。”

回来的路上我和她商量明天开车来做治疗，那样不冷，也比电动车好走，她思索了一会说：“咱还是骑小三轮来吧，明天肯定路不好走，汽车也不好走，说不定还会堵车，到医院找个停车位太难，小三轮啥路都能走，不行咱们还可以一起推着走，比开汽车好，就骑小三轮，明天咱早点出门。”雪依旧在下，路灯下可以看清片片雪花落下，经过灯的光弧时可以看见雪花组成的条条细线纷纷下落，直到地面和我们的脸上、身上。她依然把手放在我的肩上，我们就这样走着走着。

家的气氛比下午好一些，外孙女的作业已经写完，女儿也好多了，三个人见面又凑在一起，坐在沙发上说些每人想说的事情，虽不是有说有笑，最起码不像下午初见云儿头发时哭作一团的时候，只是平静的聊天。我一个人坐在客厅里看着电视，到底演的什么我根本不知道，说不来我的兴趣和心在哪里，只是两眼看着电视，两只耳朵听着电视里的声音，至于是什么一点都不知道，整个人呆呆的，所有的感觉就只是感觉，其它什么都没有。

大雪之后道路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走，环卫部门的职工早已进行了道路清理。我和云儿的电动小三轮还一样平平稳稳的到了医院。上午依然是输液，只是中间的病床又来了一位新的病人，因为这是肿瘤科，估计那位新来的患者也是类似的病。她在家人的陪同下也打上吊针，在闭目休息，想必她也是没有睡着，在思考着什么。人真不容易，整天忙这忙那，到了这个时候又无奈，没有什么好的办法。现在想起来老百姓常说的“平安是福”一点没错，别看一天三顿饭，天天有事干，没什么大不了的，到人往床上一躺就会觉得过去那种平淡的生活还真是好。睁眼看看满大街不都是平平常常的人吗？吃饭、穿衣、工作、照顾老爹老娘、照顾孩子老婆（老公），这就是生活，就是这平平常常的人构成了这个五彩缤纷的世界，这也可能就是“集合效应”，茫茫大草原一眼望不到尽头，令人心旷神怡，可是你拔出一棵小草，它美吗？它宽阔吗？这大草原的宽广是由这一棵棵小草组成，没有这一棵棵小草的绿色，哪来的这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事情都是这样，没有这些平凡的人，做着平凡的事，这个世界就没那么精彩了；没亿万的n次方的泥土、砂石，高楼大厦怎么能屹立在大地之上。这些平凡的人，现在遇到了人生中最可怕的、最难办的事，还能怎么办，默默地承受着痛苦，接受着家人那些其实一点点安慰效果都没有的安慰，一切就这么过着，过到最最无奈的那一天。这会，我的心都碎了，我看着病床，暗暗地想，这每张病床上，曾经演绎过多少相同的也不同的、用眼泪写出的故事。

随着时间的推移，二〇一五年将要过去。在这年底的一段日子里，我们每日每日重复着一样的过程，过着几乎相同的日子，悲凉和少有的幸福掺杂在一起，像用五味俱全的东西熬制的一锅汤，说不清楚那是什么味道。由于我俩和女儿平时的为人比较平和，所以来看她的人还真是不少，也包括女儿单位的同事和她的朋友，他们围在云儿的周围，阿姨长、阿姨短的叫着，气氛非常温和，云儿还会摘下帽子，让这些年轻人看一看她的光秃秃的头，顺便调侃自己几句，不过姑娘们虽然和她说笑着，但是眼睛却是红红的。这些场合我一般不会待太大会儿，我受不了那让人心碎的场景，我怕我控制不住那不争气的眼泪，所以大部分时候我都是一个人站在阳台上，摆弄那几棵最近疏于照顾的垂死的吊兰，力争让它们返青，能慢慢的茁壮起来。

当然云儿的同事和朋友以及我的同事们也都来看她，大家满口叫着大姐或嫂子，都想用一些安慰的话暖暖她的心，她也非常知趣，总把自己好的精神和正面的东西表现给这些人，所以大家都夸赞她：“有这种精神状态，咱啥困难不能克服，什么病到你这也都能好起来。”他们兄弟姐妹也隔三差五的来看她，问寒问暖，舒筋按摩的，也为她带来一些温馨，一切的一切都向着让人舒心的方向做，实际上她的状态也尚好，没有产生更多的副作用，只是没了头发。

有一天下午女儿在家，她王姑姑也来了，大家提议去商场为云儿买一套假发，我当然同意，戴上它不但可以让人更精神，而且还可以保暖，不是一举两得吗？说了就做，云儿也很愿意，她们三个就骑车直奔商场。我在家里无所事事，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还没等看明白演的什么就睡着了，这一觉睡得又香又沉，直到梦境里听到门响的声音才迷迷糊糊睁眼，谁知几个人已经回来了。云儿头戴假发站在我面前，我定眼一看，简直和原来一模一样，从发型到头发色泽都极为相似，她还是一样的短发，精神的很，红润的脸色映衬着，更是一副健康的样子。云儿说：“你猜猜多少钱？”我原本就不了解这些东西的行情，别说假发了，连普通的衣服啥价钱也都一无所知，猜就猜吧，我用心估摸着，这么好看，费工费时，肯定比衣服费钱，现在一套普通的衣服也要个七八百块吧，那这假发至少也得上千块了，就顺口说：“一千？”大家都笑了，云儿说：“都成钱了，这不是真头发做的，是化纤的，一百五十块。”我惊住了，这么细致的东西竟然这么便宜，我正想夸她们会买东西，云儿又接着说：“商场里假发种类太多了，长的、短的、直发的、卷发的、黑色的、棕色的、红色的，还有男式和女式的，材质也不同，有真发做的也有人造纤维的，太多了。特别是有些假发就是平常小姑娘们为了美而戴的，短发的可以变成长披肩发，长发也可以变成时髦的短发，样式太多啦。妞说买个真头发做的，我嫌那东西打理起来太麻烦，价格还特别贵，要经常清洗保养，搞不好就损坏了，太麻烦。人造纤维的好打理，也好看，所以就买了这个，再说也不知道能戴多久呢……。”一句话又说到这群人的痛处，大家都没办法接下句话，我只好说：“这个戴上挺好看的，和你原来的头发一样一样的，你咋不买两个呢？换换发型和头发颜色挺好的。”她说：“就这我还不舍得呢。”说完，又把买的几个帽子拿出来，有厚点的，也有薄点的，有条纹花格的也有单色小碎花的，这些都是不到十块钱一顶，这次连天气热的时候戴的帽子都买了。她极有兴趣的试着帽子给我看，试了一顶又一顶，实话说，每顶都非常适合她，戴上都挺好看的，我心里无论怎么说都是酸酸的，女人嘛，为了形象可以费尽心思，可现在呢？一切都是在“亡羊补牢”，她刚才顺嘴脱出的那几句话，已经在我心上重重的敲了一下，她对自己的状况信心不足，甭看她每天正常的作息，正常的说笑，现在我想到她也是在适应我们，也在忍受着痛苦为我们着想，想尽办法掩饰着自己的一切苦楚，以最大的努力为我们带来快乐。

在她经过一番试戴之后，她有些累了，假发和帽子都没有戴，光着脑袋坐在沙发上休息，小王为她端了一杯水，女儿开始准备晚饭，因为六点多还要去放疗、打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