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往日情怀（1/1）

路上她说今天下午睡得很好，并且睡得很沉，香着呢，并说她做了一个梦，我问：“梦见啥了？”她说：“我梦见咱俩在乡里锄地。”我又问：“咱俩又不在一个队，咋能一起锄地呢？”她沉思了一会说：“我也不知道，只是梦见咱俩在一块棉花地里，棉花有一尺多高，还没有开花，你我挨着并排往前锄，有说有笑的，说的是啥记不起来了。”我说：“你是想起过去了，留恋过去的时光。”她说：“有可能，说老实话，我还真的留恋在农村的时候，我这一辈子最让我感到舒心和留恋的就是在农村那几年，轻松愉快，心思很少，或者说就没有，整天就是干活、吃饭，其他也不想什么。有时候我去你那，见你自己搭的小桌子上放那么多书，有什么马恩列斯的书，有毛选，还有不少历史方面的书，我就不理解，看那么多书有啥用，种地都用不上，谁知日后回城上班了，还真影响了人的思维，提高了能力。农村那段时光真好，可惜回不去了。”我在前面骑着车，她在后面坐着，我心里很不好受，人怎能不留恋这个世界？正如鲁迅先生所说：“留恋，有情人留恋他的爱人，革命者留恋他的革命事业……”。谁到这个份上不想呢？美好的时光人人留恋，可惜的很，留恋只是一厢情愿，残酷的事实会给人答案，想不想听都一样。

到了放疗科休息室，离六点还有些时间，今天的人比较多，除了两三个年龄大的以外，还有一两个年轻些的，云儿看见又是一阵感慨，她小声对我说：“年老的人吧也就不说啥了，你看这些年轻人，你看，那个女孩还带个四五岁的小女孩，真可怜，今后的日子真不知道他们怎么过。”说着她的眼睛湿润了，我附和的说：“是啊，这世上让人感到难过的事太多了，想透了，啥也不说啥也甭想，好好的过日子，有多少汤泡多少馍，多也罢，少也罢，好也罢，坏也罢，心情好才是最重要的。”她也有些感触，跟着说：“是啊，这事看着小，实际上是大，能说得出来不容易，能做得到就更难了，人就是这样，不挨到头上大事，很多事情是看不明白的，多少人能吃能喝，能争能吵，身体好时你不让他争他愿意吗？等有了问题再明白也差了一步。”我说：“是啊，要看清事物的本质不容易，要把握住事情的发展趋向更不容易，一切都不说，关键是管好自己，管好自己的思想才好办。”我们聊的正起劲，医生叫了云儿的名字，她依然是对我笑了笑，脱了外套塞到我怀里，转身走进大铁门。我抱着云儿的外套，闻到了她衣服上没有任何气味的那种熟悉的气味，左右看了一下，才发现休息室只剩我一个人了，其他的病人和家属都已经走了。清扫工开始用抹布擦拭每张椅子，我站在一边静静地看着，为了生活，人们都在工作，无论什么工作都得有人干，职业还真是没有高低贵贱之分，有的只是所承担的责任和重要程度不同而已，劳动的价值有区别，所以，生活质量也有差距。大铁门开了，云儿精神豪爽的走出大门，穿上外套戴好围巾，我们走出了休息大厅。

我们依然骑着我们的小电动三轮车缓缓的前进，天上的星光和地上的灯光遥相呼应，勾勒出一幅美丽动人的图画，在这美丽图画里，有亿万人在忙碌着自己的事情，高兴的事、平常的事、难过的事、烦心的事……，就是这些纷纭复杂的事物加上天上的星星和地上的灯光，构成了一个令人好奇的世界。我和云儿也在其中，她在后座上和我聊着，虽没有聊烦心的事，但我们不正在经历着难过的事吗？这个非常非常让人难过的事。

云儿住院的第五天。我和云儿照例早早来到病房，重复着以往的程序，针早早地就扎上了，只是我看着，一瓶瓶的更换，当然也包括其他两位女士，该换瓶的时候我按呼叫器让护士来换。上午十点多的时候，云儿的主治医生喊我，我抽合适的时间去了医生办公室，医生讲：“病人已经放疗两次了，估计慢慢就会有副作用出现，我们最常见的就是脑水肿，本来病人就有脑积水，虽然排了一些，怕副作用会使水肿情况加重，所以，打算每天再多打一次甘露醇，放在晚上打。”我说：“可以，如果能把放疗的时间再往后调半个小时，放在六点半，我们就可以先吃饭再来放疗，完了之后打针，打完针估计晚上八点半左右，到家也就九点多点，这样比较方便。”医生同意了，并说由护士站与放疗科联系，联系好了通知我们。

回到病房云儿还在睡着，我没惊动她，让她好好休息吧。过了个把小时，护士站说放疗时间定为晚上六点半。将近十二点时云儿换上最后一瓶，还是一百毫升的小瓶，十二点半她今天所有的针全部打完了，和过去一样，我们休息了一会就跟护士请了假回家了。路上我跟她说：“今天放疗前先吃饭，六点半放疗，七点多再回病房打一针甘露醇。”她有点不耐烦，说：“晚上还打针，一天扎两次，再过几天这手上都没处可扎了。”我说：“那不行你也埋一个针头吧。”她说：“等等看吧。”回到家她先休息，我准备饭，下午两点左右吃完饭，我也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睡着了。

四点多的时候我醒了，到小屋一看，云儿在电脑前看电视剧，我站在她身后，想看看她在看什么，她用手拉着我说：“咱俩去公园遛一会吧。”我说：“可以啊，现在就走吧？”她说：“行啊，咱俩可是好长时间没去过公园了。”公园离我们家并不远，步行二十分钟左右就可以走到了，天很冷，我让她多穿点，防止冻着，她答应了，为了行动方便，她没有穿羽绒服，而是穿了一件稍短一些的小棉袄，挺精神的。我们漫步向公园走去，一路上说着走着，路上人少，车也不多，精神上可以比较松弛，用不着防车躲人的，很自在。

公园人更少了，除了一些老年人在散步，很少有年轻人在这个时候来这里。我拉着她的手放进我的衣袋里，手也不冷，还可以互相搀扶着，我们走的很慢，是那种比漫步还慢的走法。走着走着她问我：“这次放疗到底会怎样，从现在的状况看还可以，不知道以后会有什么状况。”我说：“对脑子上的结节放疗和伽马刀是主要的治疗方法，但有些也可以手术，不过开颅是一个风险方案，你不适合做伽马刀，因为有一些结节太小，选择做中剂量射线的放疗，医生介绍说不是用的镭或钴60之类的射线，是用的x光，比做体检的时候剂量大，比放疗手段中最大的剂量要小，是中剂量的，它是抑制结节生长的有效手段，但也有一些副作用，比如肠胃反应，头部皮肤反应，就是射线进入的地方会使皮肤发红、发黑等等。还有脑细胞损伤造成记忆力减退，严重的会影响思维。另外，个别人也会激发身体里的癌细胞，造成其他部位的转移等等。”她说：“你说这些挺吓人的，真是到这份上一点把握也没有了。”我继续说：“对你我实话实说，因为你不想让瞒你，其实我认为癌细胞人人身上都可能存在，但按一些专家学者的说法，它可能是处于休眠状态，不活跃，生长速度极为缓慢或者不生长，但有些激活因素会让它成为活跃的癌细胞，这样不但生长速度快，往其他脏器上蔓延的也快，可以顺着血管、淋巴系统向各个地方转移，碰到一些健康状况薄弱的地方就可能建立病灶，以几何速度翻倍增长，这确实很可怕。造成激活的原因很多，一些医务工作者认为性格因素、生活方式、频繁做x光检查、接触放射性物质、精神情绪不稳定、不运动等等都会使休眠的那种细胞活化。”说到这里我看了看她，又说：“你记不记得有一年，大概是三年前吧，你一年做了四五次ct检查，我给你讲过，能做b超就不做ct，能观察几天的就观察几天，尽可能少做x光检查，因为那些射线对人都有影响的。”她轻轻地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公园的路平整而洁净，曲曲弯弯的向前延伸，我们无目的的走着，她在想着什么。我心里也在想，是不是我说的太多了，有些话说的太直白了，我后悔了，后悔自己说的话，这肯定是伤着她了吧。我用手紧紧地握住她的手，又走了几步，我挡在她面前，伸手抱住她，像年轻的时候第一次抱着她的时候那样抱着她，轻轻的问：“对不起，是不是我哪句话说错了，让你不高兴了？”她立马回答道：“别瞎想，你说的是实话，我这二十多年生活是有些放肆，生活条件好了，只注意好好享受生活，对自己的吃喝基本上没有什么限制，而且看电视看电脑越看越有兴趣，本来睡眠就不好，再看看这些东西，兴奋得就更睡不着。原来你劝你弟弟的话，我现在越想越对，人要防止娱乐性疲劳，白天忙一天，晚上就想放松一下，有人喝酒，有人打牌，有人打麻将大半夜也不睡，还抽那么多烟，实际上人已经非常疲劳了，但精神上还很亢奋，这真的是不好，你说得对，八小时以外人可以放松，但不可以放纵。刚才我不是难过了，我是在想这些事。”我紧紧地抱住她，认真的对她说：“不生气不难过就好，我就放心了。”过了几分钟我又对她说：“记得我第一次抱你吗？”她用手捶了我一下，说：“那是在乡里我收到招工通知书的晚上。”停了一下，她拉着我边走边说起那几十年前的往事。

她陷入对过去的回忆：那是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我们已经在农村待了三年多了，心里很平静，基本上不想会城的事，但有一天公社通知，各大队的知青可以报名申请参加工作，有一个单位来这招收工人。那时咱是插队落户，每个人都报了名，一个星期过去了，我们有几个人政审已经通过，两天后体检，合格后就可以走了。但你的政审没通过，也就是将来有可能我回城你留下。通知来了，准备体检，可是我放心不下你，来跟你商量，你劝我先回城，将来就是一家亦工亦农也好啊。机会难得，最后我们还是下定决心让我先回城，你继续等机会。体检通过，正式的录取通知出来了，到了整理东西的时候了，后天就要出发。第二天姐姐来帮我收拾东西，要帮着往回拉东西，你也来帮忙，忙了大半天，该扔的扔了，该带走的也都拿上了，只不过一两个包袱，也没多少可以带的东西。晚上我俩一起散步，这可能就是我们在农村最后一次散步了。说到这，云儿停了停又继续说：“咱俩出了村，沿着小路往前走，村子不远的地方有片树林，你用肩膀扛了扛我，咱俩走到树林边，我们面对面紧挨着，你顺手把我抱在怀里，这是一个男人的拥抱，我能感觉到你一身的肌肉，强劲有力。”我接着说：“我当时想，我一定要抱抱你，在一起三年多了，现在你要回城了，虽说心里有海誓山盟，但总是世事难料，你能抗住这一天接一天这样的日子么？我要用最简单的方式表达我的心愿，我不顾一切抱着你，太好了，我第一次和女人近距离接触，那身体是那么软，软的像棉花，软的我都不敢用力，怕把你抱碎了，我的脸挨着你的脸，鬼使神差的让我一扭脸亲了你，正正经经的亲了你一下，一切来得那么自然，那么迅速，到底这个动作进行了多长时间，到现在几十年了我也回忆不起来。你该走了，我给了你最重要的礼物，说不定是心中海誓山盟最重要的基础。”云儿拉了拉我的手笑了笑说：“两个老不正经，这么多年了还说这事，咱可都是快七十岁的人了。”我说：“无论多大，这都是美好的记忆，老了就不能回忆？老了才要回忆，老了回忆起来才更有意思。”她又说：“我到了新单位，稍闲一点就想起你抱我的场景，这真成了我的精神支柱，真是我不屑身边人花言巧语的基础，当时我也想了，总有一天咱俩会成家。”随着漫步私语，两个老者的心紧紧地贴在一起，我不能想将来她如何，我只能用我的努力去让她往好的方向走，在我心中，什么好话坏话，好听话难听话都无所谓，我可以听，我可以忍，我可以为我的云儿毫无保留的付出一切。

我看时间差不多了，对她说：“咱俩该回去了，今晚你还要放疗、打针呢。”她看看我说：“咱们今天不做饭吧，我今天有兴趣，我还想再和你说会话，不行咱路上随便吃点，这样省时间。”我们找了一张长椅坐下，她也该歇会了。刚坐下，她靠着我的肩膀说：“记不记得你步行四十多公里去我们单位？”我说：“那哪能忘，那天我冒着雪、背了十几斤玉米糁，走了一天才到你们单位，当时那可是上坡下坡，弯急又多的山路，现在我有时还想那碗热面条和大烧饼呢。”她笑了笑说：“你还真记得。”我说：“当然会记得，这对我来说在心里也是个烙印，深着呢。”她略停了一会说：“那时咱俩一直书信往来挺好的，咱不像人家每天一封信，热情的了不得，咱是每星期或五六天来往一封信，挺正常的，几个月之后，来我这介绍对象的人太多了，有小干部、有大学生、有当兵的、还有单位的工人、工作人员，弄得我心里很难受，就连咱班的同学也往这跑，早干啥去了，我说下乡没人理我，我现在工作了就都过来了，实际上我压力很大，咋解释说我已经有朋友了，快结婚了，谁信啊，没人理我那回事，最后实在没办法，我给你写信让你来这玩，你来啦，让事实说话，等于是一篇没有文字的‘主权宣言’。你后来忽然打个电话说第二天下午五点左右到，我高兴极了，连我同宿舍的小姑娘都很高兴，要看看这大哥长啥样子。接了电话回来我静下来一想，不对啊，到我单位的最后一趟班车是下午三点多啊，也不会是五点多啊，可是那时候通讯不方便，打个长途电话难得很，我也没地方找你，要在邮局等好长时间，谁知道……”，我接着说：“接到你的信我就明白了，她啊，心还在我这，没有被媒人说动，这是让我去亮亮相，做个现实的说明。你想，我还能等再写信？写的信在路上还要再走几天，我要立刻解决你的‘燃眉之急’。头天我就去长途汽车站买票，可是第二天的车票连站票都卖完了，我就想，步行不也就一天的时间吗，原本想坐汽车带去玉米糁，用个小面袋口扎紧，袋里面松松的，就像过去的生意人用的褡裢，往肩上一放，玉米糁前后各有八九斤，挺好的，大不了这边肩膀累了换另一边肩膀。年轻人嘛，只要心是热的，跑个百八十里路不算啥，所以我就到邮局，给你挂个长途电话，说清楚到达的时间。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没亮我就准备出发了，少吃了点东西，又往书包里放了两三个窝头，那是中午的饭。一出门才看见满地是雪，犹豫了一下还是往前走了。俺妈在后头问，下雪长途汽车还开么？我答应了一声：‘开，肯定开，放心吧妈。’我顺着往你单位走的路，一步步的往前走去，到中午的时候已经走了一半多的路，大概有五十多里地呢。我心想，下午五点多到没问题，我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