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上下求索（1/1）

下午我俩在家里，坐在沙发上有一眼没一眼的看着电视，其实我的心就没在电视剧情里，脑子里全是理不完的乱七八糟的念头，没有一个想法能给一点提示，只是在想，胡乱想着，想着后面的忘着前面的，想着这一遍再想下一遍，仍然是想着忘着，忘着想着，一点点的浸透在逝去的时间里。她斜躺在沙发上，头靠着我的肩膀，我猛然觉得肩膀轻了，只见她坐起来问我：“你今天好沉得住气，上午检查的结果一句也没说，不像上次一出了放射科的门就把检查情况告诉我了，这回我咋觉得不对劲，是不是有问题了，你只管说吧，我也想了好几个小时了，心里也有准备，不会有啥过不去的地方。”我没有说话，一把把她搂在怀里，眼泪又流出来了，而且鼻子也有些不顺畅，连呼吸声都跟着不顺畅起来。停了几分钟我也感到我的手腕上湿湿的，再看我的云儿，她也已经泪流满面了。我边流泪边说：“云儿，这次老天爷可给咱出了一个大难题。”她坐起来，两眼直直的看着我，不断用手擦着我脸上的眼泪，慢慢的说：“大难题就大难题吧，不哭了，这谁也没有办法，大不了就是一个死，世上的人活多大都有这么一天，我不想让你为我操这么多心，你要往宽处想，要照顾好自己，你是能为我挡风遮雨的大树啊！”话没说完，她自己已经说不成了，泪和话语交织在一起，让人怎么也不知道她在说什么，我把她拉过来，我们紧紧相拥，泣不成声，凄凉苦雨笼罩住我们，想挣脱都挣脱不出来，只有痛心和无奈一点点蚕食着我们的光阴，连一点屈指可数的兴奋都不给我们。

良久，我开始讲她这次检查的结果，虽然肺部情况还好，但头上的转移无疑是个很大的麻烦，云儿非常冷静，说：“前段头疼是不一样，因为过去头疼脑热的吃些感冒药慢慢就好了，这次吃一个多星期也不见好，只有吃去痛片才能缓解头疼，但也是暂时的，这两星期吃去痛片的量越来越多，我就感到情况不好，我心里不是不明白，我啥都想了，最合理的解释就是头上也长东西了，疼是疼，还是不想去检查，能忍多长时间就算多长时间，这几天你总劝我，并且我头也疼的受不了了，才答应去检查，说实在话，我也是怕，怕想的事情兑现，这回还真兑现了，哎，今后的日子……”她又泪水如注，我可怜她，心疼她，可又没办法，只能用力的抱着她，停了一会才慢慢地说：“我也是想不通，也没有办法，我想只有医院能解决这事，只靠咱俩在这流泪也无济于事，明天我再去和医生商量一下，看下一步怎么办。”她站起来，仍然在我怀里顺从的那么站着，一言不发，待了一小会我说：“等俩孩子回来咋说呀，我愁死了。”她很坚决的说：“直说，这事瞒也瞒不住，让孩子们清楚也好。”我们的眼泪几乎流尽了，她松开我，自然的对我的脸轻轻地亲了一下，面带苦笑的说了一句：“我让你受累了，原本我还想咱俩金婚的时候好好庆贺一下，看来危险了，估计难实现……”。她的心像镜子一样明净，一切都非常清楚。

离女儿下班、外孙女放学还有一两个小时，我在屋里一会儿就转一圈，我坐不住，站不住，坐立不安，这一两个小时真长啊，真难熬；可这一两个小时也真短啊，孩子们回来我第一句话该说啥呢？

屋门打开了，女儿下班进门，手上买的菜都没有来及放下就走过来问我：“爸，我妈的检查结果怎样？”我的话还没来及说出口眼泪就流了下来，女儿见状也傻住了，她明白肯定情况不乐观，女儿把手中的菜还有包往地上一扔，转身就去小屋沙发前，跪在云儿身边，抱着她眼泪直流，云儿也难过的掉下眼泪，母女俩紧紧抱着一起抽泣起来。我用模糊的眼睛看着她们，一句话也没有说，我找不出一句合适的话劝她们，因为我自己也还深陷在这种痛苦中，劝，对我们家任何一个人来说都是没有意义的。我环顾着家里的一切，这个让我感觉最温馨、最幸福也最安心的地方，此刻也因为这无情的打击，成了最痛苦和无奈的地方。我心中的时间凝固了，它一直停在我们最痛苦的时候，正当一切都处在高峰的时候，外孙女开门回来了，她每次回来都会笑着冲我们喊：“我回来啦！”今天回来一如既往的挂着笑容迈进门，但是看到眼前的一切她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又马上消失了，然后放下书包就抱着我哭着问：“姥姥怎么啦？姥爷快说，姥姥到底怎么啦？”我眼中的泪水再一次决堤，我无力回答孩子的问题，只拉她到小屋，她们三个人立刻搂在一起，一场由泪水组成的倾盆大雨倾泻而下，大雨冲刷着我们的痛苦，冲击着我们的灵魂，涤荡着我们心中的委屈和无奈。泪雨啊，尽情的下吧；泪水啊，尽情的流吧，愿你能把一切痛苦都带走，给我们留下一点我们原本该有的幸福吧。

这个晚上，全家都没有吃饭。

痛定思痛。当我们经历了最痛苦的时刻之后，还需要冷静面对残酷的现实，需要以积极的态度去争取、去奋斗，这是摆在我们面前唯一可以选择的道路。

第二天一早我来到了医院，认真征求医生的建议和方案。几个医生把所有的资料翻来覆去的进行了仔细的查看和研究，最后他们谈了他们的方案：现在肺部情况属于控制状态下，但主要矛盾是头上的结节，除了增大增多以外，水肿使脑颅内压增高，造成头疼，这一问题发展起来异常严重。所以，解决头脑转移是个最紧要的问题。他们建议，到市内一所大学的附属医院进行治疗，这里的医疗条件好，可以考虑做伽马刀或局部放疗，再配上药物治疗和保养，估计可以收到较好的效果。当然，我还到另一些医生和专家那里咨询，意见大致都差不多，也有的医生说，以减少痛苦为主要治疗方案，治疗估计效果一般，而且据他们的临床经验，这种情况继续转移的可能性极大，有的几个月就会发生骨转移或者别的什么转移。她姐姐也很痛苦和震惊，也拿着片子和有关资料到处求教，结果也基本相似，而且，还估计时间不会太长，大概只有三四个月的光景。这一切都使我的心里沉闷极了，整日里胸口就像压了个大石头，喘不过气来。每天早上起床我就像有千万道绳索捆绑了一样，只有努力挣脱才能动弹，束缚和压抑的感觉无时无刻不在。怎么办？还能怎么办，摆在面前的路还是继续争取，继续奋斗。有会我看见她用手捶头的样子心里不是滋味，去痛片每日吃六七片，只有在去痛片服后半个小时到两三个小时，她才能享受一点无疼的轻松。

到附属医院我为她办理了入院手续，肿瘤科主任和一些医生研究了她的病历和ct片等资料，初步确定用甘露醇降颅压，同时使用一些保证胃、肠、肝、肾等健康的药物，并对她的心脏、血压等进行一些治疗，关于头部的问题还需与放射治疗科主任进行会诊，确定用放疗或是伽马刀等治疗方案。为了减轻云儿的痛苦，当即就确定了病床，为她先打上了点滴。那是一间六个人的病房，除了患者之外，每床还有一两个陪护的病人，加上每个床前的瓶瓶罐罐、衣服被褥、暖水瓶、茶杯、饭盒和一些食品之类的东西，看上去觉得病房内很拥挤，加上人来人往，探望病人的、陪护病人的、查房的医生等等，整个房间好不热闹。云儿在第一瓶甘露醇打完之后，渐渐地进入了梦乡，这是她两三个星期之内第一次白天睡觉，而且在这样嘈杂的环境里睡着，我估计她的头疼应该是缓解了一些。药物在一滴一滴的注入她的血管，静静地改变着她体液里的成分，我希望一切能往好的方向发展，控制住她的病情发展，使她渐渐地好起来。

下午一点多她的药打完了，我们到护士站为她请了假，约定明天上午八点之前到病房。回家的路上，我们并肩骑着自行车，边走边谈，她情绪很好，没有一点病痛的样子。她给我讲，这针打完之后感觉好了许多，头基本上不疼了，脑袋里也清爽了很多，没有那种沉沉闷闷的感觉了。我心想，这可能是颅压降低的缘故，因为甘露醇的利尿作用很好，可以快速的排解头颅中的一些积水。到家我简单的准备了一些吃的东西，简简单单的吃了午饭，虽然吃饭的时候已经下午两点多了，但毕竟是午饭。饭后我靠在沙发上睡着了，我睡得很沉，沉到了周围的一切我都全然不知，直到睁开眼睛才发现，她又在看电脑，看电视剧看得热火朝天，没有一点倦意。她看见我醒了，笑着问我：“醒了？”我说：“醒了，你也不睡会？”她说：“在医院睡过了，不瞌睡，精神着呢。”我又问：“头咋样？”她高兴的说：“一点都不疼了，头脑是清爽的，和平时好的时候一样。”我能猜到，她用药之后的效果是好的，但解决根本问题还需要继续努力。我看她状态不错，就建议去散步，她没有答应我，原因很简单，是电视剧正看到高兴的时候，不想影响这会的好心情，既然如此，我一个人出门散步去了。

十二月初天气已经比较冷了，大街上行人明显减少，小河边几乎没有什么人，路边的阔叶树种已经光秃秃的只剩枝干，随着北风不停的摇摆，这有点像我的心情。关于治疗方案，每种意见都使我不停的来回摆动，除了医生和专家的意见之外，各种好心人也会拿出很多意见，尽管他们不是医务工作者，但主意确实多得很，最有意思的人是不断的用催促的语言，用着和治疗方案本身无关的语言教育着我们，什么“生命只有一次，你得抓紧时间带她去医院治”；“人家和你过了大半辈子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就是倾家荡产也得把她的病治好”；还有说的更直接的：“我看你怎么不着急啊，都到这份上，还不赶紧去北京、上海大医院带着挨个看？得找全国知名的大夫，再不快点都来不及了”等等，这些劝告从云儿开始查出病到现在，从未间断过，一股脑的砸向我们。可是首先，我们心里的焦急不可能逢人便诉说一遍，有那个功夫还不如多去咨询几家医院呢；其次，人多嘴杂，每个人的意见不同，有左有右，不管听哪一方，另一方都会跳出来指责我们，认为我们不操心，不着急……。就拿到底该在本地治疗还是送外地治疗这件事来说，都让人纠结得不行。想选北京、上海的医院，亲朋好友站出来说：“不敢耽误时间了，有路上折腾的时间还不如在本地安心治疗呢，北京、上海的大医院还不是照样死人，再说出去哪有在家方便，来回折腾她干嘛”；选本地治疗吧，一些颇有见解的人说：“咱这的大夫水平行吗？还是大城市的医疗条件和水平高，我也是对你们好才这样说，这也是对嫂子负责。”我赶紧向他们索求他们说的治好了很多人的医生的联系方式，他们就说我们也是听别人说的，具体还真不知道，要不我去打听打听再告诉你？这一打听就再无音讯。所以我也明白了，病是自己老婆的，责任是我该承担的，所以主意也得我们自己拿，与其听这些不靠谱的“建议”，不如我自己多方面咨询的好。大家都是好心给各种建议，但是大多是知其一不知其二，所以也真的给不了太详细的医院、医生或者方案，只能听听不能指望，哪条路是对的，是最有效的，连医生和专家都无法确定的事情，作为非专业的患者和家属来说，也只能摸着石头过河，走着看着了。想到这，我心里还是不好受，无奈和委屈的感觉又爬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