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旁观者清（1/1）

好长一段时间她的情况都挺好的，吃饭、睡觉、看电视或者电脑都挺正常，偶尔她也出去散步，有时也陪我一起散步，实际上是我陪她散步，怎么说呢？我俩一起散步她总嫌我走得快，所以大部分时间是各走各的，但我要不约着她，她懒一懒就不去了；我约她的第一个条件就是走慢点，可以，走慢点就走慢点，还不是陪着她散步吗？当然我也想和她一起散步，路上可以说说这事，谈谈那事，说现在也谈过去，对我们这个年代的人来说，回忆一下过去也是很好的，特别是我们俩一起那么多年，故事可多着呢，这样可以让她舒缓情绪，放松心情，没准说到哪件她办的很精彩的事情，还可以增加她的自豪感。说到自豪感，她这一辈子没有放下的就是自卑感，这事我还是很清楚的，我不和她闹别扭，大小事都不和她争论，就是怕伤她的自尊心，不知道什么原因，这个问题她始终没有解决。她总说自己小时候家庭环境不好，家里穷，长大了各方面都不如别人，学校的时候学习成绩平平，费老劲了，考试成绩也是刚及格；还说她长得也不好看，家务活也不会做，总而言之一辈子一事无成；唯独能让她有点安慰的事情是我没有嫌弃她，没有半路把她甩了，这也是她一辈子能在别人面前站住脚的事。实际上这事我没少劝她，基本上每次说的都差不多，总想让她提高一些自信心。到五十来岁的时候好多了，但言谈话语间不能有一点小看她的意思，她很敏感，稍有哪句话不注意就会惹着她，她也不闹，也不哭，就是沉着脸躺到床上半天几个小时不说话，如果心里难受的厉害，躺一天的时候也有，不吃不喝怪吓人的。想想她现在得病，而且是世界难题的这种病，我更得让着她，千方百计的适应她。我不是一个很罗曼蒂克的人，不会哄老婆，只会让着她，关心着她，一辈子从来没想过她生日了，我们结婚纪念日了，更别提什么情人节、七夕节这些大家都知道的节日。我也不会买个小纪念品或者给她制造个什么惊喜之类的，我笨，我从不记得这些日子，所以也做不来，正好，她也不在乎这些，两好搁一好，也就正常过日子，这或许就是我们这代人的特点吧。散步时她总说：“你这叫散步？简直是赶路。”慢慢的只要我俩一起走，我绝对以“散步”的形式散步，那种前十分钟慢走，中间三十到四十分钟快走，还要微微出汗，最后十分钟慢走的这种有氧运动的走路方式，到我一个人的时候再这么走吧，我俩在一起就实实在在的以云儿的方式来走，这确实是在陪她走路。两口子一起散步的好处还真多，回忆一下过去，谈谈两个人年轻时候的那些事，真有个老年恋爱的感觉，不知不觉也增进了两个人的感情，心情自然舒畅了。好好想想，谁家两口年轻的时候没有惊心动魄、情投意合的时候啊，真是没有感情基础成为一家，也会矛盾重重，万一稍有不慎，处理不好这些就会有吵不完的架。

这段时间她又不想出去散步了，整天在家看电脑、电视，吃零食，又是一副不想动的样子，懒懒的，我有时约她一起出去转转，散散步什么的，她总是说：“不想去。”后来我问她：“前段时间还出去走走，最近怎么又不想动了？”她迟疑了一会对我说：“这段时间我身上没有劲，不想动，走路回来我有时身子就好像散架了一样，腰酸腿疼，不知道为什么。”我听了也没再勉强她出去，就说：“那你休息吧，等好些了再去。”她在家看电视剧，我一个人在河边散步，当然是那种快走式的所谓散步。脚在不停的走着，心也在想着，她最近按时服药了，还增加了一些提高抵抗力、带有扶正作用的其他药，比如“片仔癀”，再加上一些叶酸片和维生素之类的药，综合作用应该可以啊，她一说身上没劲我就往歪处想，想的时间一长，心里就不是滋味了。下午我找到她的医生，说了她最近的情况，医生说：“应该不会有大问题，正常人也会有哪几天体力不好的情况，再观察几天吧，她服用的药应该没啥问题，但是她化疗可以考虑，不行再打两次针，我想不打怕她扩散，打吧又怕她反应那么大，你们考虑吧，按我们的初始诊断，她现在已经算挺好的了。”我说：“你们这里有没有在化疗过程中就转移的？”他沉思了一会说：“有还是有的。”从医院出来，我一直在想，化疗是否能有效的控制那些不良的东西生长？这对谁都是个未知数，看来谁也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也都是在摸索中成长，在成长中摸索，这毕竟是一个世界难题，有解么？解在哪里？没人能够回答，真怕是一道无解的难题。

我咨询了几个医生之后，结论是依然没有结论，但有一个观点好像都有，那就是继续观察。都是摸着石头过河，到底河有多宽多深，水有多深多浅，石头在哪里，有多少......一切只有继续观察。

几天后，我也想问问她的感觉，邀她去散步，她说：“可以，咱俩去逛商场吧？”哎呀，我的天爷啊，她居然连个“不”字都没说就答应要跟我出去，我连忙答到：“好，咱就去逛商场。”她依然兴致勃勃，逛了两个多小时她也没说累，我建议在商场找个地方稍坐一会，她答应了。坐在椅子上，我看她的状态那么好，就说出这两天我找医生咨询的事，谁知她翻了我一眼说：“你呀你，你这个人怎么这么沉不住气，大惊小怪的，以后我有点啥感觉还能不能跟你说了，你看你折腾的，告诉你，我感觉特别好，你别乱想了。”说着对我浅浅的一笑。听了这话我心里还是很舒服的，心里想：你呀，都快把我折腾神经了，还说我急什么急。我只是心里想想嘴上却什么也没说，只是笑，那种傻傻的笑。

自那段时间之后，我有个新的发现，发现她的脾气有些变化，有些急躁，一点小小的不顺就想发脾气，虽然她也想调整，但是情绪还是有些不稳定。

平常的日子过得就是快，一晃两三个星期过去了。有一天我从外边回来，一推门，家里的气氛有些不对头，我看看云儿，满脸泪痕，再看看女儿和外孙女两个人也哭的像泪人一样，心想，刚才我出去的时候还好好的，这一会时间都是怎么了？我坐在云儿的身边问：“宝贝儿，谁惹着你了？”她没理我，也不说话，只是在掉泪，我一连问了好几次，她都没回答。我来到客厅，坐在女儿和外孙女旁边，问她妈是怎么回事，俩孩子都摇摇头。我问女儿：“你妈不高兴总得有个原因吧？”女儿说：“我先到家，我妈就在哭，家里就只有她一个人，我问她怎么了，怎么哭了，我妈就一脸怒气，说了一声：你别管。从那以后再问什么都不说话了。”我又问外孙女：“你知道姥姥怎么回事么？”外孙女哭得更厉害了，说：“我也不知道，我回来看见姥姥在哭，我去抱她，她把我推到一边，让我写作业去，其他也没说。”事情使我迷茫，看来我还要去问云儿，是不舒服还是谁惹她了。我又坐在她身边，小心的问：“今天是咋回事，你这样伤心？”她看看我一句话也没有说，我没办法，想扶她上床休息会，反正也问不出原因，让她平静一会也好，我用手扶着她说：“躺床上休息一会？稍微休息一下。”她也没说话，走进卧室，躺在床上，用被子盖了，一翻身闭上眼睛，就这样歇了，其实，她是歇着呢还是没有歇我也不清楚。

女儿和我开始准备晚饭，当然一切以女儿为主，我只是打个下手，做些小活而已。外孙女平静了以后，也进书房写作业去了。我心里一直还思量着，下午我出去的时候还好好的，而且也是和她商量过的，她同意我出去走走，别老闷在家里，我也才出去不到一个小时，到家她怎么会哭的那么痛心，是接了谁的电话了？还是谁来看她说了一些让她心烦的话了？想到这我也纳闷了。说实在的，有些人确实不会劝人，本来人遇上不顺心的事情劝是起不了多少效果的，因为事情真实存在，不是因为劝它就会消失或者解决，劝人只是让人宽宽心罢了，其他并没有什么大的作用，真正解决问题的是想办法把事情处理好，问题不解决，单凭几句宽心话也无济于事，只是代表一些心意而已。特别是云儿的身体她自己清楚的很，自己已经到了什么程度，平时身体的感觉她比谁都清楚明白，我还真怀疑她偷偷忍着病痛，压抑着身体的痛苦，只把轻松的一面展现给大家，为的是不让家人操心。我打心眼里不想让别人和她讨论这些事，有时她感觉好，高兴时忘了这事也好啊，来个人看她也是好心好意劝她，什么“既来之则安之”、“放宽心别想太多”、“要勇于面对，心情放轻松”，也有的劝她“多吃点，吃到自己的肚子里才是自己的”、“出去玩呗，去跳广场舞，你看我天天跳广场舞，现在能吃、能喝、能玩，高兴着呢”等等，这般那般，个个讲的头头是道，言里话外说的全是教育人的大道理，事情搁在哪个人身上还能说的这么轻松么？还能什么都不想，照吃照喝，广场舞照跳，天天高兴的跟从来没有发生过任何事情一样，如果真能做到这样，那心里真是无比强大了。人们常说“旁观者清”，其实有些时候也是旁观者“轻”而已，很多时候劝人是一回事，自己面对又是另一回事了。我确实怕有些人劝她，有的劝说听着确实是关心，可有些劝说听着却带着批评和埋怨。一说出来就是“我早就跟你说过要加强锻炼，要放飞心情，要好好生活……看看？现在怎样了？”其实这种时候说这些话还有什么意义，对病人的病情有什么实际性的帮助呢？除了添堵好像也没什么太大的作用了吧。我打心眼里不想让人对云儿说这些话，这对她来说是个负担，不听吧不礼貌，听吧又觉得无济于事，还要随声附和着，表示赞同，这无形中让云儿的心理负担在加重，其实作为云儿之外的任何人，我们能做的就是要尽量减轻她的负担，不管心理上的还是身体上的，都希望尽自己的最大所能来帮她渡过难关。想到这里我暗自想，得病的人真不容易。这让我又想起我爸生病到最后的时候，他是全部公费医疗，到晚期治病根本不是钱的事情，而是身边离不开人的事。再有本事的人病到最后用再好的药都作用不大，只是按程序用药，该打到血管里只要打进去就完成任务了，剩下的事就只是照顾他了，比如吃饭、喝水、下床，又或者大小便、呕吐等等都是自家人的事情，对于一个生活已经不能自理的人来说，喂饭、喂水、吃药、收拾大小便、换尿布、擦痰等等哪样都离不开人，一个人生病全家忙活，病人不容易，家人也不容易啊。我认为这些事都是小事，本来就是我们要承担的责任和义务，最让人招架不住的就是来自长辈和爸爸同事朋友们的孜孜教诲，他们才不管你是否已经在尽心照顾，也依然会进行各种教育和指责，这还真是锻炼人也磨练人的性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