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2/2）

仲天嗤笑一声：“年轻人，可知阻挠本尊的后果是什么？”

叶念安摇摇头：“我不知道，还请前辈高抬贵手。”

仲天哈哈大笑：“勇气可嘉！但谁敢欺负本尊的无殇，本尊就要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前辈……”

“花沾衣为什么会对我用修罗水，你难道不知道吗？”一直站着冷眼旁观的思无殇突然道。

仲天的目中几不可查的缩了一下，不屑地冷哼一声，放弃了对花沾衣的折磨，重新站在床前，眉头紧皱，目光之下尽是森然。

“中了修罗水，神仙难治，极尽折磨而死，你倒是有本事，居然能让他毫发无伤的熬到了现在。”仲天盯着叶念安道。

叶念安微微一怔，轻轻吸了一口气，仲天身上带着强大的威慑力，想在他面前从容镇定，实在是件困难的事。

十多天来，穆轻寒的情况一点也不容乐观，初尘用尽了办法，才堪堪保住了他的命，但也没有让他醒过来，哪怕一次。

“晚辈等人想尽办法，也只保住了他的命，此番多亏前辈援手。”

仲天如虎狼的双眼里毫无波澜，挥了挥手冷漠道：“本尊不过是看无殇的面，外面等着！”

“多谢前辈！”叶念安抱拳道，和思无殇一前一后走出土地庙，经过花沾衣的时候，顿了顿脚，将她也带了出去。

临近黄昏，阳光仍然热得刺眼，没有了庙里的凉意，叶念安觉得身上的毛孔似乎一下吸饱了热气，变得滚烫。

花沾衣还没死。

但濒临死亡。

不知道是不是阳光的热度烧化了方才的寒冰，花沾衣的独眼终于恢复了一点光亮，她盯着思无殇，双唇动了又动。

“你不要看我，尊主的点穴只有尊主自己能解。”思无殇道。

花沾衣垂了垂眼睑，仍然盯着思无殇，双唇继续动。

“你是想……跟我道歉？”

花沾衣艰难地点点头。

思无殇沉默了一下，道：“你有你的处境，我就是怪你又能如何？”

花沾衣的独眼里流下眼泪，如珠子一般，滚落不停。

“世事如波上舟，浮沉不定，何况是你我这种身份，活着就已经很费力。”思无殇看着她道，面色却是比花沾衣还要凄然两分，“我们不过都是为了自己的人生在拼劲全力，何谈道不道歉，原不原谅？”

花沾衣的眼泪流的更加多，蠕动着嘴，这次即使不懂唇语，也能看出来，她一直说的是“谢谢”两个字。

思无殇默然无语，不再去看她。

叶念安心中亦是一片唏嘘，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难处，活着谁都不容易。立场的不同，处境的不同，所要承担的责任和后果也大不相同，人人都在身不由己中诚惶诚恐，错事也好，残忍也罢，有的时候，并不给人选择的余地。

能跳脱出来的，当然幸运，可是跳脱不出来的，又该怎么办？

蝼蚁尚且贪生，何况于人！

手上突然往下一沉，叶念安低头看去，花沾衣无力的手在拉着他的袖子，见他看过来张了张唇。

叶念安怔了怔，如鲠在喉。

花沾衣的唇语说的是：“杀了我。”

身在江湖，本就是刀舔着血的生活，但叶念安却从未杀过人，花沾衣最后的哀求使他慌乱起来，“你……你再坚持一下，初尘、初尘能救你……”

花沾衣忽然轻轻笑了笑，目光中透着一种说不出来的柔情，她又扯了扯叶念安的袖子，向他点了点头。

叶念安的面色白了白，他知道花沾衣生不如死，但他下不了手。

“生，是希望；死，便解脱。你真的想清楚了吗？”思无殇不知何时站在花沾衣的面前，默默问道。

花沾衣再一次笑了笑，如释重负。

如果说方才那一笑里有惊讶，有感激，有温度，那么这一笑，无疑就是放下。

与其活着纠缠，不如死了洒脱。

思无殇沉默良久，终于轻声道：“你安心去吧。”

花沾衣微笑地看着他，点点头，独眼变得清明起来，仿佛涤荡了尘世的肮脏，然后渐渐归于虚无。

弥留之际，她的眼里映照着如锦缎一般的晚霞，鲜红而绚烂。她的一生充斥着鲜血、欺骗、残酷、罪恶，甚至灵魂也是扭曲的，却在最后一刻还能拥有最美的晴空，也算是不枉此生了。

夕阳早已落山，月亮迟迟才升上空，花沾衣已死了许多时，叶念安和思无殇彼此无话，也不见仲天从庙里出来。

思无殇的脸色始终不好，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让人越发觉得疏离和冷漠，虽然他什么也没说，但叶念安还是感到了心安，或许有些棘手，但轻寒一定会没事。

想了想，又感慨道：如果初尘在的话，她一定能和思无殇好好聊聊。

叶念安叹了一口气，站起身忙活了半个晚上，将花沾衣安葬了。

“我从未见过像你这样的江湖人。”思无殇突然道。

起先，他不知道叶念安在做什么，也不甚关心，后来看出他在安葬花沾衣的时候，思无殇很意外，但也只是看着他忙碌。

叶念安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我师父曾经说过人有好坏，但尸体没有，一个人不论生前如何，死后不过是一捧尘土，我们可以不原谅一个人，但没什么理由不原谅几粒尘土。”

思无殇怔住，低下头若有所思。

顿了一顿，叶念安问道：“为何不能让初尘和南少主一同前来？”

思无殇看向他，眼中似乎隐藏着一丝痛苦，许久才缓缓道：“太过美丽的人，容易招惹是非。”

叶念安没有听明白，思无殇的目光重新回到土地庙，好像那才是他唯一在乎的事情，叶念安张了张嘴，终究没有继续问下去。

月光微弱，照不出世界的清白，抬头望去，只见繁星在夜空中熠熠生辉，苍穹辽阔沉默不语，却是叫人移不开目光。

叶念安不禁想，不知初尘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