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1/2）

命运的深奥诡秘不是芸芸众生能够破译的，一个人一生错综复杂的际遇和千丝万缕的纠绊，似乎都和各人的命运分不开。有的人信命，有的人不信，你可以说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但在努力挣扎试着摆脱之后得到的结果，也许还是不如人意。于是便不得不相信了“宿命”。男女之间的缘分分善缘和孽缘，善缘能充实完美你的人生，孽缘却让你陷在沼泽里无法自拔，直到把你摧毁吞没。陌生男女相遇时的第一眼窥探，是冥冥之中的暗示和指引。

林小茜看见史航的第一眼只感到莫名的尴尬，随后的发展过程，也是迫不得已的隐忍和迁就。这种迁就带来的伤害和痛楚，伴随了林小茜之后的一生。

林小茜第一次去史航家里的时候，进门就看见了厨房里一个女人的背影。她叫了一声：汪嬢嬢。女人侧过头答应了一声，声音含含糊糊，身子并没有转过来，好像很怕见人的样子。烫过的短发显得有些凌乱，白底紫红花朵的衬衣、深灰色直筒裤，脚上是一双棕色仿皮圆头轻便鞋。中等个子，往左边倾斜的肩膀使背影看着更加局促拘谨。

屋子里的家具很简陋，靠右边的窗户边有一排布沙发，颜色灰暗，软塌得好像一滩泥。从窗户旁边的门出去，是一个极小的阳台，连着一间非常狭小的厕所，里面除了一个高出地面半步的台阶上的一个蹲位，几乎没有多余的空间。面对厕所阳台是并排着的两间屋，左边一间是史航和弟弟的卧室，右边一间是他们母亲的卧室。卧室里都只有一间床和几样零星的家具，左边那间光线明亮，右边那间满屋昏暗。弟弟比史航小三岁，在外地读技校，平时很少回来。

史航的父亲在他十四岁那年就因病去世了，时间已经过去了八年，他母亲还在守寡。曾经有人给她介绍过对象，但史航不同意，他说：至少应该等弟弟长大成人了再说吧。那时弟弟十一岁。这一等，就是半辈子，史航的母亲再也没有结婚。

现在很多人对单亲家庭有成见，认为这种家庭出来的孩子大多性格不健全，特别是这种母亲守寡带大的孩子，不是母亲有恋子癖就是儿子有恋母癖，始终有些不正常。当时的林小茜并没有这种慨念，她的父母也没有这种想法，这个单亲家庭有可能存在的所有隐患，就没有被他们额外的在意和考虑。

林小茜的父亲自以为很有主见，却总是不自觉地被老婆的意见左右，自动或被迫放弃主宰权。头脑简单、性格盲目冲动的母亲，才是家里大事小事的主宰，是家庭里真正的“一把手”。她总是不通商量的一意孤行，把自己的想法强加于每个在她统辖范围里的家庭成员，有谁违逆，就会引起她惊天动地的狂怒和硝烟四起的战争。这样一个长期被母亲的威力震慑、被父亲的狭隘打压而逆来顺受的林小茜，可以预见她的命运。

汪嬢一直在厨房里忙碌着，出来的时候手里端着两大碗菜，一碗是蒜苗熬锅肉，一碗是肝腰合炒，两碗都油汪汪的让林小茜泛腻。自己家里的炒菜从来都是很清淡、菜多肉少地装在不大不小的盘子里，和眼前这两大碗的风格实在不相容。

史航把削好的一整个苹果递到林小茜手上，她坐在沙发上，勉强地吃着苹果，想起那天在媒婆陈嬢家里，史航就是这样一个苹果接一个苹果地削，直到陈嬢、母亲、陈嬢的女儿和自己手里都有了一个削了皮的苹果，他才默默放下了水果刀，好像终于松了一口气似的调整了一下坐姿。他母亲已经在拐进楼道的那一瞬间慌张逃离，她仿佛觉得林小茜的母亲是多年前的旧相识，一时间不知道怎样应对。

林小茜的母亲说：你也削一个吃啊！史航腼腆地笑着，眼睛眯成一条线，厚厚的嘴唇启开来有些迟缓地客客气气地细声回答：我不喜欢吃苹果。

看着桌子上那一堆不断欠的苹果皮，林小茜暗自想：自己不喜欢吃苹果，却能够这么熟练地削苹果，这技术是怎么练成的？

此时嘴里含着一小块苹果的林小茜，不由得又冒出了这个奇怪的念头，自己回答自己说：伪必是他经常这样给女孩子削苹果皮？以林小茜当时的阅历和头脑，是无法看清并想明白眼前这个只比自己大一岁的男孩的真正面目的。

史航的母亲又端出两个碗，是青椒肉丝和韭黄肉丝，史航便去添了三碗饭。吃饭的时候，林小茜偷偷看了史航的母亲两眼，她的颧骨也很高，眼角耷拉着，脸上的肌肉横生，沉郁的脸色仿佛是多年寡居生活产生的怨气的自然流露。

母子俩没说几句话，就因为钱的事拌起嘴来。史航不耐烦地说：现在有客人，我不想和你扯！他母亲便心有不甘地住了嘴。脸上的怨气又增加了几分，脸上的横肉鼓凸得更明显了。林小茜不知道他们在扯些什么，只得尽量保持面部表情的平静，仿佛没有听进去似的埋头看着眼前那碗被浓重的菜油浸泡着的韭黄肉丝，默默吃饭。

饭后史航的母亲去上班，他和她下蛋子棋，林小茜持紫色史航选了黄色的棋子，林小茜拇指和食指捏着玻璃棋子，在略微思索之后连跳几下把棋子送到了对方的阵营里。史航好像心不在焉，总是输。后来他忍不住突然捏住了林小茜翘在空中的小拇指赞叹起来：你的手指好秀气！林小茜不好意思地把手抽回来，脸微微泛红，低头搭眼不敢看史航的眼睛，只感到他冰凉的手指触碰着她的寒意传递到她的身体里，引起一丝惊悸。而此时外面正是炎炎烈日。

在最开始的不适里，林小茜其实随时都可以退却，如果当时她能够具有一定的分析能力，有一些生活的常识，知道呈现在眼前的事务的厉害，那她今后坎坷的婚姻之路，也就会戛然而止，把可能发生的糟糕事态制止在源头，就不会等到一发不可收拾的时候，再来碰得头破血流。

适合小城青年谈恋爱时去的地方，不外乎公园、舞厅和压马路。林小茜发现史航是一个跳舞高手，看得出来，他是舞厅的常客，跳舞是他最喜欢的一项消遣。后来他自己告诉林小茜，他几乎每晚上都会去跳舞，而且是把县城几个最热闹的舞厅跳一个遍，红玫瑰、紫罗兰、黑牡丹几个地方分别跳上半个钟头，最后看哪个舞厅的熟人更多，就在哪个舞厅玩得久一些。

史航跳舞的时候，是他最有自信的时候。他总是在音乐才刚刚开始的时候，便拉着林小茜走进舞池，慢三、快四、弹四步，他都轻车熟路地驾驭着，瘦削的腰身挺直着、修长的大腿绷紧着，左手有模有样地轮起，右手稳稳地扶住林小茜的腰，自如地穿梭在密密匝匝的人堆中。在他手势的示意里，他和林小茜间或突然地一蹲一起，区别了全场所有舞者惯常的舞姿。林小茜感觉到了史航含而不露的得意。

公园里照例只有几盏昏黄的形同虚设的路灯，仿佛游魂一样发出虚弱的幽光，被树丛遮蔽的暗处比比皆是。他们沿着在暗夜里更加醒目的灰白小路围着公园转了一圈后，停在了荷花池边上的树荫背后。四周寂寂无声，只有虫鸣高高低低地叫唤。史航猛地抱紧了林小茜，双手死死地勒住她的背部，身体紧紧贴着她的前胸，使她感到了背部骨节的生痛和胸闷气短。紧接着便是史航热乎乎的鼻息和凉丝丝的口气呼在她额头、散发着异样的气味儿。昏沉沉的头被他的手托起，嘴唇已经被他火热的舌头启开，她一阵的惶恐晕眩脚下几乎站立不稳，史航用力托住她往后倾斜的身体，下身有了明显的变化。

他气喘嘘嘘，双手在林小茜的身上狂乱地转着圈，好像她的身体烫得他无处下手似的。林小茜感到了一股惊惧，使劲推开了神志不清的史航，快步走出了树荫，站立在那盏高悬在空中的路灯下，心慌气短地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