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黑暗的光(1/2)
我醒来以后,舅舅舅妈来看我。医生也来看我,到最后连警察都来了。
警察和我说,事情的起因是一个叫吴雾军的男人故意纵火,他以为那是他妹妹的房子。吴雾军、吴雾聆……
妈妈死了,尸体被一块厚重的家具压住,早就没了生命迹象。爸爸的身体烧伤严重,勉强残存着最后一口气,是因为有人护在了他的身上,因为有人死在了他的身上。
吴雾聆来了,她哭得双眼通红,我记得当时我激动的抓着她发疯一般的问她,为什么要害我,为什么要把我家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我说我宁愿从来不认识她。我哭着喊着,我或许还说了更多更多恨她的话,灾难让我彻底的失去了顾忌旁人的意志。
吴雾聆的哥哥这一次彻彻底底成了杀人犯,他躲了许多天,最后跑去找吴雾聆,让她帮他,跪在地上求她给他钱。
吴雾聆说自己没有钱,劝他去自首。后来他开始打她,打得她头都破了,手上被划出两道长长的口子,趴在地上奄奄一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却还在疯狂的用脚踏在她身上,发狠着像是踩一块破旧的抹布,问她为什么不早把钱给他,这样他就用不着烧房子,他就用不着被警察追,他说他的人生都被吴雾聆毁了。最后皮包被吴雾军找出来,里面的东西全部倒出来,只有零星的几百块,家里被翻得乱七八糟,一些不值钱的玩意儿,也几乎全被打包要带走。然后,叶笙歌出现了。
他怎么打得过从小就在混混堆里摸爬滚打的吴雾军,他想让她别碰吴雾聆,刀子险些从叶笙歌的脸上化开。最后警车匆匆赶到,警车的声音像是烦人的恶犬在楼下叫唤。早就将门反锁的叶笙歌将吴雾军困住,吴雾军知道自己是在劫难逃,想要拉所有人到地狱里去。他按着叶笙歌的手用力一刀垛下去,吴雾聆哭喊着抱住她哥哥的腿,却被他一脚踢开。肚子撞到桌角整个人猛扑到地上,骨头撞得清脆的响,那声音像是美玉做的东西被摔碎了。
吴雾聆的尖叫声漫过叶笙歌的呻吟,鲜血从同样血红的桌上流淌下来,像是桌子在流血,一截手指差点儿被切了下来。
警察赶上来的时候,是狰狞的猛兽,满头冷汗的男人,奄奄一息的女人,还有一室的狼藉……
后来吴雾聆又来找我认错,整个人披散着头发,好像一只女鬼,是刚从精神病院里放出来似的。她和我一样,精神彻底死了,希望死了,未来也死了。我把床头上的杯子朝她砸了过去,就好像那天在停尸间门口,我泪流满面,林里妈妈抓了医院里能够拿起来的所有东西砸向我。
“我恨你!我要你死!”王凤珠口口声声这么说着。那些瓶子、推车在我身边炸开,舅妈用力抱住我,舅舅和医院的医生、护士一起将王凤珠要拉开。
可王凤珠突然像是有了无穷的力量似的,她的一双眼睛血红的像是要裂开,像是马上要喷射出带着脓液的鲜血。从她口中说出来的话一点儿也不像是崩溃发疯时候的气话,她充满戾气的看着我,是真的想要了我的命。
可最后她什么也没做,她只是如抽去了生命赋予肢体的灵魂一般,虚弱的瘫在林里的尸床边哭喊着,从歇斯底里到沙哑无声。
她不让我去看林里,但我先前看见过他,静静的躺在停尸间里,身上有伤,是被东西砸下来的创伤,腿上和腰间都有血肉模糊被火焰灼烧的痕迹。但脸上,还是那个鼻子大大的少年,光裸着的肌肤,还有这几年练就好的小麦色小块肌肉。
只是他再也不会睁开眼睛对我笑了,也不会和我说“朕”如何如何。也不会和我一起去上海,在周末的时候即使走很远的路也会来我的学校看我。
我当时像是被恶魔拖走了,原本的生活轨迹即刻间远去,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办,我该怪谁,我该向谁讨要,我又该给谁交代,所以我说我恨吴雾聆。
我躺在床上不知道到底过了第几天的时候,舅舅舅妈来问我,要不要起来参加葬礼,我问是谁的葬礼,他们说是我妈的。我哭了,我把医院所有我能抓的到的东西都砸了,医生按住我像是按住一条疯狗,给我的胳膊上注射药水。最后我一点儿力气都没有的躺在床上,我听见有一个软绵绵的声音沙哑的在我耳边对我说:“小默,对不起,我是个罪人,我不该活着。”
那天晚上,吴雾聆割腕自杀了。
叶笙歌在医院里坐了一整个晚上,他的手上缠了纱布,有一根手指废了,因为受伤严重,只好做了截肢处理。刚好是右手那个经常旋转铅笔的大拇指,他那天失去的东西大概也不比我少,他的女孩,他的梦想。
叶笙歌出国以前还来医院看过我,我躺在床上,面无表情的,像个孤魂野鬼,我说我是个罪人,我陡然间发现自己和吴雾聆说的话一模一样。他只是让我好好休息,他终于在我的脸上亲了一下,说了一句,保重。我再也没看过他。
多少人的青春结束的那么惨淡,或者在无聊的日子中悄无声息的度过,但我的青春好像是戛然而止,是令人咋舌不可置信的被突然折断了。
那天我第一次鼓起勇气到病房门外,透过门缝一点点看见床上爸爸的样子,他浑身缠着纱布,真的像个木乃伊。夏天天气最热的时候,他烧伤的地方发脓溃烂了,整个人像是一具巨大的腐尸,我能闻见消毒药水剧烈呛鼻的味道,混合着血腥味和腐臭味。我从门缝外头跑了出去,我把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吐了个干净。
我以为那是最坏的结果了,当天下午,爸爸被推进了手术室里,医生说他的肺部功能告急。当时我守在手术室的外头,在椅子上如坐针毡,不断扭动着自己的身体,每隔一分钟我就要站起来焦急的走几圈。那时候,我的眼泪像是梅雨一般永不停歇的落下,我拿出手机下定决心打了一个好久没打过的电话。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我以为,最坏不过会是这个回答。
突然,一个男人接了电话。
我问他,这不是戚轮希的电话吗?什么戚轮希?他说,那是他刚刚在营业厅办的新号码。
后来我又把那个电话号码打了好多次,最后那个陌生的男人把我拉入了黑名单。
我哭着告诉小敏,我说他恨我,他不肯接我的电话,他还换了电话号码。我和小敏说,是我遭到了报应。小敏抱着我哭,她安慰的话一点儿说服力都没有。我所有的生活都被巨大的黑雾笼罩着,我多想自己也烧死在那场大火之中。
有一天我梦见那天下雨,我一路小跑着回家,看见戚轮希可怜的脏兮兮坐在最下面一层台阶上。他在哭,他看起来很悲伤,我上前一步想要拉住他。突然,楼上燃起了熊熊大火,我回头看向戚轮希,他的手里拿着一束火把,他在冲着我笑。脸上绽放出得逞小丑一般诡谲的笑容。
我哭了又哭,哭了又哭,于是那段时间,我的眼睛像是浸泡在泪水缸里,医生给我开了药,告诉我不能再这么哭下去了,说已经眼部结膜水肿。
又有一天,舅舅跑来咨询我的意见,问我我们家那几块地能不能卖掉,房子烧坏了已经一无所有,只有乡下的几亩农田还能派上用场。我当时天真的问他:“为什么要卖东西?”
后来,我亲眼看见医院给了舅舅结费单子,说钱不结清便不能继续住下去了。舅舅和护士理论,这样一个重度烧伤的病人,要是从医院赶出去还怎么活下去。护士明确告诉他一个道理,医院不是福利院,也不是什么慈善基金会,医院要靠医药费才能运作下去。
护士说的道理舅舅怎么会不明白,但是当时我却第一次知道,现实的光照进生活里,驱散所有天真以及异想天开,那束光是黑暗的,黑暗的光。
我背着书包,死死的拽着书包带子,我走上前去,对舅舅说:“舅舅,我们能从哪里借到钱吗?”
舅舅这才沮丧的告诉我,能借的都已经借过了。很快他又笑着对我说,让我不用担心,他说他会想办法。几天以后,我听说舅舅打算卖掉家里的房子,乡下,外婆的老屋已经兜售了出去,可乡下那样的老房子哪有几个人会要,只有地盘还值几个钱。可是外婆老都老了,把地卖了要到哪里去养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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