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12）（1/2）

转眼就到了麦收前。

这一夜，窗外淅沥下起了小雨。莲一个人躺在床上，听着窗外的雨声，心里正凄惶着，隐隐约约就听得有人叫门，初时那声音小得像蚊子叫，她以为自己听错了，仄起耳朵细听，果然有人在叫她，莲心里一惊：“怎么像是四儿的声音！？”

早在二月里，莲从阳集街上回到婆家，那天晚上，她屋里一下子就来了一群人。小小的一间草房，人一个一个站在那里像插秧。莲将窗台上的煤油灯拨亮了，就见灯下一张张脸俱都阴沉着，细瞧了大多是本族长辈，婆婆跟在后面。

打头的三爷爷说：“四儿家的，今儿咱老少爷们都来了，有话要对你说。”

莲瞧着那阵势，十分压人，饶是她几分野性，女人里头天不怕地不怕，这情势也不由得怯了三分，一时身上冷汗直冒，嘴里说：“三爷你说，我听着。”

“你进了咱陈家门，头一回，咱陈家门里长辈要跟你说句话。”然后他又回头，对身后那一群人说：“大家有啥就说吧。”

他身后的那群人先是沉默了一会儿，谁也不说话，然后就七嘴八舌地说起来，一群老人家，也不拘哪个，你一言，我一语：

“你既进了咱陈家的门，就是咱姓陈的人，一个女人家，不兴脚踩两只船，从今儿起，你是呆这儿，还是回你娘家，也就是瞎子那里，得说个准话。”

“说这话也不是不叫你回娘家，因为你跟人不一样，瞎子虽说是你大，那是你一起小就嫁的男人，虽说没圆房。如果你一准要回去呢？谁也不拦你，知道留住你的人，留不住你的心。”

“是这，你该回回，这儿呢，你就别再回来了。”

“孩子是陈家的，虽说是个闺女，你也得把她留给咱姓陈的。”

“是这话，要走你自己走！孩子不能带！”

莲在人都离开之后，一个人悄没声地哭了。一边是瞎子大，一边是亲生女，哪一个她都舍不得。然而到底血浓于水，莲虽说心疼瞎子，末了还是舍不得孩子，当然还有四儿，她留下了。

这会儿，她忽听见屋门有动静，莲小心地爬起来，踮脚走到门后，问：“谁？”

就听门外压低声说：“我，陈朴真，陈四儿！”

莲全身的汗毛遂就竖起来，想想这深更半夜的，定是传说中那人的魂儿找回来了。想了也并不怕，倒心思：他到底是个仁义的，死了也知道来家报个信，便叹气说：“四儿啊，我知道你死得冤，我也等了你这几个月了……有啥话，你就说吧。”

那门就敲得重了些：“你个傻娘们，你开门吧！我活着！”

莲的心突突跳起来，竟有一点做梦的感觉。可她还是不敢开门，只在门后说：“知道你想活着，可是死没法！你有话就说吧，说了话你放心走，初一十五的，咱少不了给你送钱花，好歹也是夫妻一场，你再对我没情肠，我可是大闺女来的小媳妇走，走到天边，你也是我男人，我忘不下你！”

“你个鳖妮子！人不死也叫你咒死了！不信，不信这是我的手，你开个门缝摸摸我？”

莲冷笑了一声，恨恨地说：“还嫌我不够难？一个娘们家是容易的？你还半夜来吓我！你走！”

细细的雨声中，门外那声音就大了些，低吼一般地说：“平时胆子大得跟斗一样，还以为你真是那天不怕地不怕的，这回可好，吓得连门都不敢开了，你不开门我可走了！看你心里也是个没有我的！到底咱俩谁不要谁！”

他那里越骂莲心里越明白越高兴——他活着！真的活着！

于是被那人激着，再想想自己都到了这一步，还有什么可怕的？管他是人是鬼，开了门再说！

谁知她那里刚刚闪开一道门缝，随着一股潮湿的气息，她的手就被来人一把抓住，门随即也便被顶得大开。

莲哆嗦了一下，像受了风寒，一声没出便瘫在那人怀里。半晌，才呻吟一说：“天爷！谁知道你活着！亲娘哎……四儿哎……”

父亲两脚将门从身后踢上，弯腰就把她抱到床上去，边走边说：“傻娘们你哭吧！一会儿把瞎马的人引来，全家一个别想活！”

莲立马不哭了，随即便有喜悦、快乐与亢奋的呻吟，瞬间灌满了整个房间……

俩人正纠缠在一起难分难舍，就听得哪里“噗嗵”一声，父亲倏然停了手脚：“啥响？”

“管它啥响。”

“好像啥东西……”

“不管不管不管……”莲贪着自己男人，这会儿就是阎王爷来了她也不怕。

事毕之后，两个人死死楼抱在一起，就像哪个稍一松手，那人就没了似的……成亲了这么久，只这一晚，莲才感觉这个男人才真正是个男人，是她的丈夫了。

莲一回回，凑到他耳根儿说：“四儿，你长大了，懂人事了……”

“我好么？”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