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11）（1/2）

那五儿怔了一下，就在阴影里拉着蔡大牙的手：“蔡队长，你跟四儿兄弟可是命大呀！俺都觉着再见不着你了哩！”

蔡大牙笑了一下，嗓音压着，听上去有点嘎：“我的命可值钱哩！前儿听人说，集上张贴布告，都悬赏法币五百万啦！死了多可惜？倒是你两口子，这回可立了大功了！”

“就别提立功不立功了，这世道，俺也没立功的心思，只是人活的是个良心，别说是活不拉的人，就是个猫狗到了难处，但凡有口气，咱也不能朝那死路上推不是？”

黑灯瞎火中，蔡大牙说：“这节子，集上对俺的传闻不少？”

“可不？都说把你抓住了，还说咱区小队一个不剩！”

父亲则抓住蔡大牙的手：“快给我说说队上的情况。”

有他这一问，蔡大牙同小杨就低了头，好一会儿才沉痛地说：自从那次长岗集古会失利，他们就和县大队失去了联系。开始情况紧急，大家都分散隐蔽着。后来局势稍稍稳定了，他们找到原来的接头地点，差点没被保安队的黑狗子抓到，才知道，那次遭受重挫的不光是他们，而是整个这一带的革命武装。

到了这会儿，王怀安才插嘴说：“瞎马那些家伙这阵子闹腾得忒厉害了，挨家挨户搜查，不光对户家搜查，对地里的瓜庵子，河堤上的白蜡条棵子，庄头的草垛也不放过，凡能藏人的地方都反复找过几遍——找你们的人呐！”

早在那年正月的一个深夜，莲似睡非睡，忽然门就开了，瞎子僵硬地走进来，头仰着，手上的竹杆几乎就戳到莲的身上来……

他那里一边往前来一边絮絮道道说：“莲你把我害了！”

又说：“我把你拉扯大，拉扯一个仇人，到头来叫你害了我！

莲忽地从床上坐起来，心怦怦直跳……

这样的梦，莲做过不止一次，每一次都惊出一身冷汗。

这一夜，莲再难合眼。

没嫁来陈家之前，她恨瞎子，竟盼他死了才好。甚至有几个半夜里，她看到自己站在他床前……

自从她将瞎子赶出门的那一晚之后，她里屋的房门就总是从里面顶死的。瞎子外面一张网床，用木棍架起床框，中间绳子攀起来，人睡上去，虫子一样蜷缩着，永远伸不展的样子。那样的夜，瞎子睡在那张床上，侧身朝里，莲站在他床前，总是一站许久。外屋没有窗，门下面一道缝，冷风一回回从那门下的缝里吹进来，就像地狱的阴风一样，寒气森森，莲打着哆嗦，瞬间清醒了……醒来之后，她一个人摸回到里屋自己的床上来，一时间竟就再想不明白——她怎么就摸到了外屋？摸到了那瞎子的床前，她真的想要杀了他么？她觉得自己疯了！直到走进陈家，嫁给陈四儿，与四儿在一起的时候，她还总是想到他，那个瞎子。

虽然早知道瞎子病着，她却一天天延迟着不去看他，她知道她是怕见他的。怕他带给她的那种种的恨与情。最后终于回到他身边，她是抱定了一个心思：这辈子若不为他做一回女人，到死她也难心安的，谁让她一起小儿阴差阳错，就让人错“嫁”了他呢？

回到瞎子那里不久，就有了那个晚上。那晚上天黑得没一丝月光，她睡到半夜忽儿爬起来，全身燥热，心嗵嗵跳，似乎一刻也不能等，那件事必须做，现在就做，马上就做，要不然，她知道她再也做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