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10）（1/2）

就见那女人利落把门打开，弯腰去搀我父亲，嘴里埋怨着自己男人：“你看看他……一个大男人家……”又低头对我父亲说：“兄弟别怪他，你哥胆小你知道的，这五更里，冷死个人，赶紧进屋来！哟喂，天爷，看这腿……”

那王怀安见状只得伸过手来，俩人一起将父亲架到屋里去。

进屋之后，父亲头靠着篱笆子坐起来，脸扭到一边说：“五嫂子，乡里乡亲的，兄弟今儿难为你了，我只要口水喝。”

“兄弟，到了嫂子这儿，就别说那客气话，别跟你三哥一样，他未必心里就不想救你，只是……人家不知道咱自个儿是知道的，他那胆子，小得还没个针鼻儿大！”五儿说着话瞪了王怀安一眼：“还楞着咋？不赶紧烧水去？啧啧，俺兄弟今儿受大罪了，我知道受了伤的人不能喝白水，我这就给他打面汤……”

不一会儿，一碗热腾腾的面汤真就递到了父亲手上。

手端着那碗面汤，父亲心里一酸，眼泪就下来了：没想到他已经死了的人，还能吃上阳间的饭。他流着泪说：“五嫂子，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亲嫂子，我陈朴真只要还有一口气，这辈子忘不了你的大恩大德！”

五儿说：“这是啥时候？你还有心思说那话！人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早看俺兄弟是个有福的，忘不忘的，俺也不图那，只是啥会儿见了蔡队长，替俺说明——俺两口子可没做对不住他的事。”

喝完面汤，王怀安将父亲背到东屋的干草叶里，临了，满脸愧色说：“兄弟你千万担待咱，都是叫瞎马那群狗日的吓怕了。”

父亲在王怀安家里一住两个月。两个月中，他被王怀安和五儿东藏西藏，地窑里，草窝里，麦秸草里……

有一回，瞎马的人来搜查，藏在地窑里的父亲清晰地听得院子里的鸡叫狗咬，甚至有个不要命的家伙还掀开了地窑门往里看了看：“下面有人没有？”

幸亏怀安的媳妇，五儿那女人是个有心计有胆量的，就听得她在院子里说话：“老总啊，那里面可是任啥没有！你要不放心，就下底下去看看，不过那下面可是老鼠成窝，那老鼠，一个个比猫都大，哎哟娘哎，一个足有一尺多长，跟个小狗子一样！”

偏那保安队的家伙正是个怕老鼠的主，一听说那地窑有老鼠，身上的汗毛都支起来，末了不放心，拿过一块土坯来嗵地撂进去，听听没动静，这才拍拍手上土灰，走到一旁去了。

保安队一连几天，在几个村庄之间来来往往，搜寻区小队队员和靠近区小队的积极分子。那天夜里，王怀安和五儿下到地窑里，好歹把父亲弄上来，一路背出了庄，一直背到靠近河堤的白蜡棵子里。白蜡棵里有一个大坟堆，坟堆边上半截石碑，五儿将父亲靠着石碑放在那里，小声说：“四儿兄弟，不是您哥嫂子不是人，只这两天紧得很，瞎马的人来来回回在庄子里转悠，后马楼有家人家藏了咱们的人，一个不防备叫搜出来，一家人死得光光的，连怀里抱的孩子都摔死了，惨得狠呢！兴好现在天不很冷了，你就先呆这树棵子里，有这坟碑挡着，瞎马的人要是从这边来了，你就往那边躲，要从那边来了你往这边躲……好歹躲过这几天，哥嫂子再来接你回庄……”说完话，两口子放了一些干粮和水在他身旁，又叮咛他千万别着急，然后便趁着夜色，悄悄回庄去了。

那之后一连三天，太阳升起又落下，风呼呼刮着，河水汩汩淌着，四处的村庄分外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