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9)(1/2)
到了晚上,父亲被保安队的黑狗子押着,四处去寻找突围出去的蔡大牙:“找不到蔡大牙就零刀旋了他!”
乡间的路坑坑洼洼,父亲被五花大绑地一路拖着走,开始他的眼还睁着,天是灰蒙蒙的天,一派大雪前的惨白沉重,西北风鞭子一样,从惠济河的方向甩过来,甩得人脸刀割一样疼。他一路走着一路不由自主地想:这样的日子,家里人不知都在干什么?一想到家,想到家里的娘,他的心就酸痛,就想往家的方向瞄上一眼,可脖子里拴着绳子,想动也动不了的,就只在心里说:“娘啊娘,你老人家白疼我了,好容易拉扯我长大,到了也没能在您跟前尽一点孝……你儿这回眼看是难逃一死,也只有等到来世,再报您老人家的大恩大德了!”想了眼泪不知不觉,就流了一脸……
因他全身是伤,到处是血,就那么一步一挪,被黑狗子拖拽着,好不容易走到前王庄,再也走不动,任凭那黑狗子队副拿枪托在他脊背上捣得嗵嗵响,他是一步也挪不了的。
一个上了点年纪的保安队员,弯下腰,在他的脸上摸了一阵子,发现他全身已是冰冷,就说:“完了?”
“就这点儿出息?”
“可不,忒不经折腾。”
几个拖他的人,听了这话就手一松,父亲就顺势倒下去,又有人去摸他身上,粘糊糊的一手血,再摸他口鼻:“真的完事了!奶奶的,便宜他了!”说了就地将他推进路旁的一个壕沟里——那时节,这地方因为天天打仗,到处挖的都是壕沟。
“得拿铁锨把他埋上,不然咱走了他再活过来。”
“球吧,这天,冻也冻死了。”
“万一呢!这家伙忒恶,不能轻饶了他!”
那个押解他的人就找了一把铁锨来掘那沟上的土,想把他就地埋了。天寒地冻,土硬得像冰块,两个人替换挖着,另外的人就到附近的村上避风去了。偏巧那两个人,其中一个忽然闹肚子,跑到庄稼棵子里去拉屎,另外的一个人,正是那朴顺。
如今说起来,朴顺这心里也正懊悔,早知这样,当初不该带这小本家出来,瞧受这罪!大小也是跟咱出来的,就这么死了,以后咋向他家人交待?村里人以后要说起来,可不是他陈朴顺的罪?他那里一边挖一边叹着气,又一阵风刮过来,就见父亲的身子蜷了一下,那朴顺就拿手在他那鼻子下仔细试了试,似还有一丝丝气息,遂就将土都盖在了他那肚子以下,心说:四儿呀,你若是该死呢,也别怪我当初给你引错了路,那都是你命中注定;你若是不该死呢,我把你搁这儿,自有人来救你。
幸好是在夜里,只见一个土堆鼓起来,那拉屎的完了事,就在沟上头喊:“好了么?冻死了!好了麻利走!”说着话,提上裤子过来看看:“没撂河里喂鱼,便宜他了。”说完俩人背上铁锨就走了。
后半夜,下起了雪,细细的雪肠子落在父亲脸上,就把他冰醒了。开始,他不知自己这是到了哪里,心说:“我不是死了吗?”身子动了动,却又哪儿都动不了,只有头还能略微抬一点,遂就清醒了,想起瞎马要杀他,知道兴许是给活埋了。于是拼命地往外拱。好在新掩的土,又没夯实,他先将上半身抽出来,然后一点一点,再把两条腿从土里往外拔。拔腿的时候,感到了一阵阵剧疼,知道那腿是断了的,可也顾不得了,求生的愿望盖过了一切。
从土里爬出来,他忍着痛,拼命爬出沟。好在那沟经过数次战斗,已经遍是壑口,他爬爬停停,停停爬爬……疼痛,饥渴,恐惧,寒冷,一回一回,他眼前一片一片的黑雾朦朦……他不知爬了多久。黎明前的村庄,寂静冷清,几声鸡啼,几声狗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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