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蔡大牙（1）（1/2）

父亲刚进到保安队的第一天，就有幸听到了河阳集保安队长的一番训话。保安队长姓马，长了一张又黑又红的生铁一样的脸，那脸上只有一只眼，另外的一只眼永远闭着，是这方圆几十里出了名的一匹瞎马。

那天在河阳集的骡马市上，瞎马站在一架马车上，两手背在身后，仰着脸说：“老乡们，抗战八年，让你们受苦了！现在，日本人叫我们打跑了！八路军也叫我们打到了铁路线以北，新四军跑到山里吃草籽儿去了！蔡大牙早打死了，他们再不会回来闹减租减息了，以后，咱保安队就保护着咱父老乡亲过太平日子了！谁家有当了八路军或者新四军的，还有隐藏着他们的人的，都得赶紧向国军报告，政府过往不纠，不然查出来，可要对你们不客气了！”

他正讲着，就听不远处几声枪响，有人喊：“蔡大牙打回来了！”

我父亲陈四儿那天站在队伍中，有一点懵懵懂懂。在此之前，他也曾听人说过河阳集有个蔡大牙，红眼绿鼻子，打起仗来不要命，曾经是日本人最怕的，如今日本人走了，开始跟这瞎马干仗。老百姓把他传得神一样，无论为个什么事，赌起咒来张口便是：“不凭良心，叫你出门碰上蔡大牙！”

这天，瞎马队长的训话被一串枪声打断，就听有人紧接着喊起来：“蔡大牙把保安队的老窝给端了！”

果然有密急的枪声从西面传来，集市上顿时一片混乱。

四儿稀里糊涂跟着人群就往前跑，开始还听得那瞎马一边打枪一边吆喝：“弟兄们，跟我往外冲!”……渐便什么都听不到了，只感觉耳边忽忽的风，身边都是人，分不清是百姓还是保安队员。

跑着跑着，他就感觉不对，怎么稀里糊涂就往家跑开了？一忽儿站住，又实在不如往哪跑，心想：跑回家算球了，这保安团不是好玩的。索性就撒丫子朝家里奔来。

他那天往家的方向跑了一会儿，不知怎么竟就又停下来。就想到爷爷对他说过的话：“要混得像个人样儿。”到底他现在不同以往，是当了几天保安队的，知道这就是打仗了，打起仗来往家跑，这要让父亲知道了，不用说一顿胖揍。

这样想着，便又返回来，正好与四散逃去的四乡村民跑了个碰头，就有人喊：“那不是四儿么？啥时参加的保安队？”

四儿就停下，想跟那个同村人打个招呼，可人家也只那么一喊，不管不顾地就跑过去了。

一条路上，只四儿站在街当中，像个立柱似的，那阵子他感觉自己就像一股烟，遁化了似的，凭谁眼里都看不见他一样……

他这样子不知站了多久，就听得又有人喊：“还不赶紧回保安队！蔡大牙的人早走了！”

他这才梦酸了一般，慌里慌张又摸回到保安队。

一到保安队，就见院子里早已经乱成一团，原来蔡大牙带着他的区小队趁保安队到集上训话的光景，偷袭了保安队，将这里的粮食、弹药袭劫一空，还打死了两名保安弟兄，然后又人不知鬼不觉地撤去，等到保安队的人马杀回来，早不见了他们的踪影，只恨得瞎马在院子中央跳脚大骂！

院里两大滩紫褐的血，两名弟兄的尸体就停放在地上，陈四儿心里害怕，奇怪一个人怎么能有那么多的血！

那晚上月黑头，四儿半夜被尿憋醒，不敢一个人到外面去洒尿，末了困得实在撑不住，就梦到自己来到一捆秫秸后面，痛痛快快地尿了一泡。

一大早，他还没有醒过来，就被队上的几个老油子兵给踹醒了：“起来起来！发大水啦！黄河决口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