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口如瓶(2/2)
不过刑先生并没有嫌弃,在我跟他说带了特产的时候,他说正好饿了,恰如其分地消掉了我的迟疑。我连忙把东西一样一样拿出来,他抓起一颗人心果,问:“这东西倒是稀罕,要怎么吃,要剥皮吗?”
“这是人心果,也叫吴凤柿,要切开的,不过剥皮也可以。”
“人心果,这么特别的名字,有什么讲究吗?”他大概很少见到新鲜事物。
“我也觉得很特别,好像是因为外形长得像人的心脏才得名的。我嫂子的家在嘉义,这东西是她们那里才有的特产。”
“看起来不错,不似乎不太好弄开,小梦,你能帮我切一个吗?”刑先生突然拉过我的手,把他手中的果子放到我的手里,口吻还是那么温和。可是那一刻,我竟觉得他的眼神泛起了前所未有的调皮,和一些温柔的孩子气。
这一定,一定是我的错觉。
我手中突然多了颗果子,指尖还残留着他的体温,人却愣在当场。不知道为什么,我在这个时候忽然想起我妈和我嫂子的对话,他们说他不可能守着一个植物人过一生,他会有新的人,如果真有那样一个人,与他比肩而立,举岸齐眉,该有多幸运。
“小梦,你哪里不舒服吗?脸怎么红红的?”他探究地侧过脸来看我。
“没事,刑先生,我去给你切果子。”我落荒而逃。
6
我在刑家第三年,我妈开始给我施压,催着我交男朋友。
我嫂子也在旁边扇风点火,说你老板认识那么多权贵,让他给你介绍一个。我无言以对,哭笑不得。
正在这时,我的大学同学邝文韬突然冒了出来。以前在学校里我们两个关系还不错,他调回这个城市工作,约我见面。
得知我还没有男朋友,他开心得脱口而出,“太好了,那我就有机会了。”我说:“你没有。”他说:“没有就制造机会啊。皱梦伶,你比以前更冷了,不过,我喜欢。”
饭后他非要送我回家,我不想让他知道我住在刑先生家,所以到了一个路口就让邝文韬放我下来。他非要看着我上楼才肯走,我只好硬着头皮进去,也幸亏这个时候有人来开门,我立马闪了进去,估摸着邝文韬走了才出来,重新打了一辆车。
尽管我这样小心翼翼,邝文韬也还是知道了我上班的地址。他出现在刑家,那天刑先生刚好在家,得知他来找我,竟然用接待朋友的规格接待了他,还请他喝茶。
我问邝文韬:“你怎么在这里?”
他说:“我喜欢的人在这里,我就来了这里啊。”
当时我真的觉得无地自容,血往上涌:“以后不要来这里了。”
邝文韬站起来,说:“刑先生,那我先走了,还请多多照顾小梦。”
他走后,我刚想和刑先生解释,却听到他说:“小梦,对男朋友太凶了可不利于生活和谐。”
“刑先生,你误会了,他不是我男朋友。”
他悠然地喝了一口茶,用一种了然于心的目光看着我。我急着解释的样子一定很可笑,在他看来。
那天晚上,我想起白日里发生的一切,想起刑先生对我说的话,和他看我的眼神,久久无法入眠。
家里给我怎样的压力我都能够承受,邝文韬多么阴魂不散我都可以无视,可刑先生那个眼神莫名地刺伤了我。
那是12月28日的凌晨,时间如荒野,我是迷路的旅人,永远记得那片沉沉的、黑色的、无尽的荒野,我置身其中,如沧海一粟。我流过的眼泪不会被人看见,我发出的声音不会被人听见,我心底的渴望不会有人理解……
我拿出手机登录社交网站,于是,凌晨2点18分,我在新浪微博这样写道:我对同龄人没有半分好奇心,我的心里住着一个草原一样一望无际的人。
这不过是,那片无尽的荒野里,一条不会被评论和转发的微博。
7
邝文韬对我的追求越发热烈,过年期间甚至多次提出去我家拜访我的父母。我找了个时间约他见面,想和他说清楚。
没有想到会在茶馆遇到熟人,是张助理和一个男人。那男人有些眼熟,我想了很久才记起在医院的vip会客室见过他。我听到张助理的声音:“这是最后一次了,如果再让我看到你出现在国内,刑先生不会放过你的。”
那男人的声音有几分赖皮:“怎么?你们怕我不信守承诺,揭穿刑勋不能生育,养着别人的儿子的秘密?还是怕我揭穿他夫人是因为想和我这个前男友双宿双飞,被刑勋发现后,受了刺激才晕倒的?芸芸那个笨蛋,其实刑勋早就知道孩子不是他的了,他将那么小的孩子送走,不让她见他……”
“你闭嘴!否则你这辈子都别想见到那孩子。”
……
我听着他们的话,鼻子一阵酸楚,泪意涌上眼眶。
过去,我一直奇怪,刑先生有个孩子,为什么不带在身边。即使我在刑家三年,也一次都没有见过。
复又想起张助理带来的小孩录音,那段录音唤醒了沉睡的芸芸姐。可芸芸姐做了什么,她都做了些什么?
芸芸姐醒来后,几乎用尽各种方法将她唤醒的刑先生不肯来看她,我太笨,并没有从他的避而不见中发现端倪,反倒自以为是地打着电话对他出言不逊。而他也没有因为我的幼稚行径生气,而是听取了我的建议,他的心深不见底又波澜无惊,里面装着苦楚,却从来不说。
我的心沉下去,难过和悔恨让我难过得无以复加。
邝文韬抱着一大束玫瑰出现在茶馆门口时,我正好从里面跑出来,这个时候,我已经顾不上其他,一个疯狂的念头占据了我的全部身心,我要去见心里那个人,把一切都告诉他,包括我心里的话。
邝文韬以为是他的迟到令我生气了,慌忙追上来道歉。他跑到我身边,使我不能无视他,我气喘吁吁从他怀里的花束中抽了一支,我说:“我会给你一个答案,但不是现在。”
现在,我不能深想,一深想,就会察觉自己所有的勇气不过是乘虚而入的无耻借口。我只想听从我内心的声音,那个被我遏制了太久的声音。
冷风吹乱了我的头发,却没有吹熄团在我心里的烈火。这样的火,烧掉了我所有的理智,让我不能停下来,仿佛只有跑得用力一点,和那个今生无望的人就有了一点可能。
为了那一点点可能,我愿意逆风,也能承受寒冷。
邝文韬没再追上来,他在身后喊道:“小梦,我等你。”
我跑回去,时间是午后两点,通常这个时候,刑先生都在打坐。就算不打坐也会在躺椅上闭目养神,我们都不会在这个时候去打扰他,可是这一天,我却迈向了他的私人休息室。休息室非常古典,由一幕古色古香的长屏风格成两间,一间大一些,置了金丝楠的古董柜,上面摆了很多古董花瓶和雅致的小东西,中间是一张方桌。穿过它们,一直走到屏风的位置,能看到一把紫檀躺椅,椅背和两个扶手都雕着非常细致的浮雕纹画,别具美韵。刑先生果然在躺椅上闭目养神,一切就像往常一样平静。我站在屏风旁,静静地凝视他,他的两鬓已隐隐有些斑白了。
你看,这世上的相遇,不是太早,就是太迟。
刑先生,我遇见你的时候,你已经人到中年,不再独身,拥有很多上得台面的东西,也有几个必须掩盖的秘密。我羡慕那些藏在你秘密里被保护着的人,我藏着心意,不敢惊你、扰你。
若非无意间得知了某些真相,我不知道光鲜如你,亦有太多苦不便说出,在这寒冷的冬日,我想拥抱你。希望你的灵魂,不要恒久孤独。
这些都是我心里想说的话,可是对着闭目养神的刑先生,我却没有说出一个字来。我只是轻轻地走过去,把手中的玫瑰放在刑先生的身上,然后飞快地跑了出去。
人人都说玫瑰是用来表达爱情的,刑先生你一定懂我的意思。虽然这红艳的玫瑰和这古朴考究的房间,以及穿着长衫的刑先生一点也不搭。
可这是我的爱情,是平凡的我和这世界上所有平凡的人一样渴望被了解、被接受、被回应的爱情。
我知道刑先生没有睡着,他曾经和人说过闭目养神与睡觉的区别。闭上眼睛可以养目,更可以静心。心静则神安,神安则灾病不生,使心情好转。真正睡着时,则没有任何思想的行为方式。
或许就在我跑开的时候,他回过头看到了我的背影,只是他没有出声。
有一首歌是这样唱的——
穿越旷野的风啊,你慢些走,我用沉默告诉你,我醉了酒。
飘向远方的云啊,不要走,我用奔跑告诉你?我不回头。
他虽沉默,但我不回头;我虽急切,但我可以等待。
8
2015年2月底,刑先生因为工作原因受邀去了英国,两周后回来,我没有等到那个答案,而是等到了另一条新闻。新闻还是从微博火起来的,刑勋抛下植物人妻子与三线女演员叶阑珊挽手同游英国,疑出轨。图文并茂。
很多人都用#刑勋出轨女演员#这样的话题刷评论,一开始,很多知道不知道真相的网友都跑出来指责他唾骂他说他虚伪,但后来有个网友po出了叶阑珊和芸芸的对比照,发现两个人有很多角度相似,于是持“觉得这事合理,毕竟名人也是人没有抛弃成了植物人的妻子,即使另外交女朋友,也是找的替身,可见刑勋真正爱的还是自己的妻子”意见的人又纷纷出现了。
顿时网上又热闹起来。
我想控制自己不去看那些新闻和图片,可事实上,我做不到。若非眼之所见,我几乎不敢相信,照片上那个戴着墨镜不时露出笑容的人是刑先生。他是刑先生,却不是我所熟悉的刑先生。
那段时间,很多记者等着采访当事人,所有人都在等主角解释,可刑先生却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依旧坦然地在这个家里出入。
我们不敢过问他,那几天我连见到他都害怕。可是有一天上午,他却叫住我:“小梦,你有微博吗?”
我有点呆怔。
“我的意思是,你可以帮我发一条微博吗?”
是啊,这才是我熟悉的刑先生,即使他是我老板,每次也都会带着询问的口气和我说话。以前他会客的时候和我说,你可以叫张助理泡两杯咖啡吗?芸芸姐出院的时候,他说你愿意跟我回家吗?我给他带特产的时候,他说,你可以帮我切开吗?现在,他说,你可以帮我发一条微博吗?
我无法拒绝。
他把一张字条递给我,上面有他的字迹,一个微博账号和密码,还有一段话:虽然叶阑珊小姐是我欣赏的类型的女生,未来谁也说不定,但目前这个阶段,我们也只是朋友之间互相了解,请大家不要再传播此事了。
这番话公然地表示了他对叶阑珊的好感,而他却要我把他的好感公诸于众。他用这种方式给我答案,告诉我,我的妄想是多么可笑。
我想起了一年前我妈和嫂子的对话:刑先生终究不可能守着一个植物人过一生的,他会有新的女朋友,可以和他比肩同游,言笑晏晏。
只是那个人,不是我。永远都不会是我。
我很难过,但我知道,我不能再赖在这里了,我们的缘份由一条新闻而起,也由一条新闻终结。我没有很快去向刑先生请辞,我需要一些时间去整理自己的情绪,也需要用一种有尊言的方式离开,于是这两个月里渐渐尝试接受邝文韬的靠近。
4月,我跟我妈打电话,恰巧邝文韬在我身边,我就说了句:“我妈又催着我结婚,我还想多玩两年呢。”
不料邝文韬竟拿出一枚戒指:“小梦,我们结婚吧。”
她单膝就那么跪了下去。
9
2015年5月17日,宜赴任、盖屋、嫁娶、开市、立券、纳财、经络、纳畜、祭祀、斋醮、出行、求财、冠笄、入学、求人,很多恋人把结束单身的仪式选择在这天举行。
邝文韬老家的习俗是,结婚那天,新郎和新娘要站在酒店门口迎接所有客人进场。我入乡随俗,整整两个小时,我穿着他帮我订制的婚纱和高跟鞋,对每一个说恭喜的人报以感激的微笑。挽着我爸的胳膊走过红毯的时候,脚后跟传来钻心的疼。
红毯那头的人,有一双真诚的眼睛,那双眼睛笑意深浓,他一定没有看穿我,有那么一瞬间我脑海中甚至产生过一个念头:我要脱下这双鞋,逃离这里。
宾客纷纷落座,我忽然回头看了看入口的方向,除了几个进出的服务生外,什么也没有。
伴娘在我耳边轻声说:“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我挺直了背脊,调整好笑容,继续一步一步往前走。那里有未来要和我牵手一生的人,而我正一步一步走向他。
海有舟可渡,山有路可行。可世上仍有很多难事,比如买一双不磨脚的鞋,比如爱一个触不到的人。
我心里知道,这场仪式终究会在酒席的杯盘狼藉中结束,邝文韬带着我一轮一轮地去敬酒。他跟我说:“一会儿你做个样子就可以了,不用真喝。”
我说:“没事,你不用担心我,我可以喝。”
是的,我可以喝。如若那些沉重婉转不可说的心事,能像酒盛在杯中,那么能不能在此刻,让我摇晃酒杯,对你说一声:我敬你。
我敬你,刑先生。
10
“刑先生,你怎么喝酒了?”刑勋的作息时间非常规律,那天过了打坐的时间,张助理发现刑勋还在休息室,敲门进去,发现桌上还放着翡翠酒杯,他坐在那里,以肘撑着头,似乎在沉思,又似乎有些微醺了。
“那帮开发商拿过来的酒,要来一杯吗?”
“这不行,刑先生,您已经戒酒了……”
“小张,人生得意须尽欢。”
虽然追随刑先生多年,见识过他的运筹帷幄,张助理懂得他的为人,然而他的内心,始终密不透风,没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话已至此,作为助理,他自不会再就此事多言。然后他忽然想起什么,说:“对了,阑珊小姐那部片子电影票房很不错,多次想约刑先生表示感谢。”
“拒绝。”他吐出两个字。
“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你出去吧,把酒也带走。”
“是。”
小张走后,刑勋站起来,从金丝楠木的古董柜里拿出一只小巧但非常精致的古董花瓶,走到屏风的另一面,就着那张紫檀躺椅和衣躺下,那只花瓶握在手里却舍不得放下,花瓶里插着一朵干枯的花,是玫瑰。
“闭上眼睛可以养目,更可以静心。心静则神安,神安则灾病不生,使心情好转。”那是他曾说过且深信的话。
像以住一样闭上眼睛,应该如他所期望,得到宁静和好心情。然而脑海里却浮现了一个身影,她说:我要结婚了,刑先生。
她眼中的期待终于烧尽了,在这沉静的一刻,那些灰,朝他扑面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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