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桑氏难（2/2）

圣人记挂千秋伤势，顾不得乘坐步辇，大步流星往太后居住的凯风殿赶来，一面走一面让马明德去通知桑远和兄妹俩的母亲庄夫人。远远地，他就看到凯风殿前聚集了一大群嫔妃宫女，一个个都探头往偏殿方向看着。圣人重重咳了一声，众人纷纷回头，吓得呼啦啦跪倒一片。

“你们这是做甚？”圣人嗅到她们身上浓郁的脂粉香气，有些不堪忍受地掩了掩鼻，目光锐利地盯视着她们。

“禀陛下，妾等听闻英郡主勇战刺客，身受重伤，皇后殿下已经先行赶来，所以相约一同前来探视，但被这位道长拦在了门前不得入内……”为首的马贵妃声音轻柔，说出口的话却暗藏锋芒，不动声色地在圣人面前将秦皇后和归无告了一状。

“子虚道长做的没错。你们又不通医术，何必来影响尚药局诊治？皇后身为阿嫂，二娘受伤，她来关切并无不妥，二娘不过一些皮外伤，但看你们这兴师动众的阵仗，到底是盼着她好还是不好？”圣人说着，绕开了伏在地上的一众女子，吩咐人将她们遣散，然后急急问归无，“道长，二娘她——怎么样了？”

归无面色凝重：“祁奉御说，天秋的伤口恐怕无法自愈，需要缝合。”

圣人闻言，面露担忧，他自然是听说过缝合伤口这种疗伤的方法的，但是他也知道此法极为痛苦，以往也曾有过人喝了羊踯躅和乌头水后依然在缝合过程中痛醒的例子，所以他担心千秋能不能受得住这疼痛。

“圣人不必忧虑，天秋若连这点耐性都没有，又怎么能担得起代表天机门入世的重任？且，她最知道轻重，一时的疼痛如果能换来伤势的快速好转，她必定不会有意见。再者说，现在她身上还有毒未解，要是再被伤口带累发起高烧来，怕是要危及她的性命。”归无嘴上这么说着，目光却带着几分关切投向了房门紧闭的偏殿。

原来这无情无欲的子虚子也并非真的冷血，捕捉到了归无不经意间流露出的神情，圣人心想，同时也悄然松了口气：人一旦有情，就有了把柄，不必担心他会轻易脱离控制。

再说凯风殿偏殿之中，炉上以乌头为主药的麻药已经煎好，沧海亲自喂千秋服下，等了片刻，就见她紧皱的眉头缓缓松开，紧绷的身体也放松了下来，沧海朝祁奉御点了点头，他从身旁医官手中接过一柄浸泡过烈酒的薄如蝉翼的柳叶刀，小心翼翼地割去了千秋肩膀处伤口四周坏死的皮肉，然后取了银针，穿上桑皮细线，将伤口小心地缝合在了一起。

尽管祁奉御的缝合术放眼大唐都属首屈一指，但是针入肌肤并拉扯缝合的疼痛依然切切实实存在着，并且难以忍受，直疼得千秋从昏迷中醒来数次，眼泪也不受控制地顺着眼角溢出眼眶。沧海看着她痛苦的表情，这才感觉到自己的无力，然而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用帕子一次次为她擦净脸上泪痕，五脏六腑都揪成了一团，分不清到底哪里更疼一些。

殿外，被派去桑府通知庄夫人的左金吾卫将军谢无咎回来复命，神色难看。圣人见他独自而来，没有看到庄夫人的身影，心中一沉，问：“出了什么事？庄夫人呢？”

谢无咎咬了咬牙，心中暗道几声‘倒霉’，艰难地开口：“陛下，庄夫人她——准确的说是桑府——除了千秋卫大将军和左羽林将军及二人的贴身侍从外，其他人全部、全部——”

“全部怎么了？！”谢无咎身后突然响起了一个惊怒的声音，他扭头一看，桑远正站在他身后，鬓发被风吹得略有些凌乱，显然赶来得十分匆忙。

“无一生还。”

这话一出，在场所有人脸上都骤然色变，桑远倒退一步，险些跌倒，被身侧马明德眼疾手快扶住。桑远往前跨了一大步，抬手抓住了谢无咎的衣领：“五郎，你莫要骗我！”

谢无咎苦着脸道：“圣人面前，某怎敢胡言？”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桑将军？”不等圣人劝下桑远，庄太后被燕娘扶着走了出来，看见几人在廊前似乎是起了争执，出声询问。桑远稍稍冷静了一些，松开了谢无咎，红着眼睛朝太后行了礼，没有说话。庄太后少见桑远如此失态，将询问的眼神投向圣人。圣人重重叹息一声，将事情同庄太后讲了，庄太后的眼泪顿时滚滚而下：“我苦命的小妹！”

“太后节哀，”桑远声音有些哽咽，“臣有一事相求：在家妹伤愈之前，千万不要让她知道这件事。臣与家妹年少失怙，全靠母亲抚养成人，如今未及奉养，慈母突遭不幸，臣恐家妹得知后郁结于胸，不利于病体，恳请圣人与太后垂怜！”

“你对二娘一片关切之心，朕与太后都知晓。放心吧！”圣人沉声道，“你母亲该有追封，朕要谢谢她培养出了你们兄妹，为朕守卫江山。”

“圣人，桑大将军伤口已经缝合完毕，所中之毒，臣也有了些头绪。”偏殿门往两边一开，祁奉御擦着汗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