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我的沈连长（2/2）

那些穿花花绿绿衣服的，就是来前线轮战的一个军区的特战大队，就是我们军区的，挎皮盒子的姓何，是下面的一个中队长。后来这个何中队长和我还打过交道，留下后面说。

沈连在前线海锤了一年，打出个二等功，随后跟着特战大队回了军区。特战大队要解散，沈连不知道何处去，他本来就没有老部队，虽然很多部队要他，但是沈连就认准了何中队长。山里人实成，就认朋友。何中队长就是我们特战学院的特战营长，被选拔进军区特战大队的，就把他带回了特战部，先在特战部特战营，因为打了一个，在训他的时候，一言不慎说他是野种的副连长，而被何营长又赶紧送到我们特战连来。这儿就没人敢惹他了。

然后就是班长、排长、副连长，最后是连长。在连长就不动窝了，没法子再升了，不光是文凭，除了特战连“一根绳子一把刀”这套什么的，他什么都不会啊。再后来我的老部队改编为高科技化的步兵团，他就被彻底淘汰了，时势造英雄，英雄终将被时势淘汰，这是从古至今颠扑不破的真理。

我第一次沈银龙连长洗脸的时候，吓了一大跳，咣荡荡，先是一个眼球掉进脸盆里。我还没反过味道来，他居然拿那只眼球在脸盆里，干净热水里面涮涮，然后又安进左眼里。我这才知道原来他的左眼是假眼，当时一种感动油然而生，军人是什么、硬汉是什么，才开始知道点子意思。

沈连从来不小声说话，就是家属来个电话，他也能喊得全连都知道。在训练场上，他要是逮着哪个排练的马虎，就能当即动手打那个，军校刚刚毕业的小学生官，行伍出身的也打，但是不打兵排长就是被打了，也不敢打兵，不然连长还要打排长，所以排长都怕连长，我们都爱连长。你说这样的连长在训练场一走，大家能不玩命训练吗？

连长没上过什么学，但是本特种侦察专业的精通得不得了。他告诉我就是死学的，没什么办法。打完仗刚刚回来的时候，普通话是练的差不多了，但是数理化是一窍不通，当过兵的人都知道，数理化对于特战连的连长，意味着什么。但是他就学会了，一天物理化学课没上过，就是学会了一个优秀的特战连长，要掌握的所有的数理化知识，而到了我们特战学院历史性的改编之时，再也没有人能够，有时间等待他学会高科技了，而且那是根本不可能的……

沈连为什么要我？他后来告诉我是因为我打了营长，还是全团的著名优秀营长，算是个神人，有点他当年暴揍师部特战营副连长的意思，兵们那点子鸟事一般连级干部，是不过问的，但是不是不知道。我居然打了老洋，他就得认识我，他是老资格，团部三巨头都让他三分。先看了我的军事训练成绩，然后就从我的眼睛里面，看出了一些东西，他说和他当年很像。我后来照镜子，怎么也没觉得像，恨不得挖出一只眼球，装个假眼，当时就是这么真诚地热爱我的连长！

沈连要我当文书，就是要故意锤我，让我尽快成为一个优秀的特种兵的胚子，练出来干啥，他没想过，他这样的人，想不了那么多，只要觉得你合适，就要把你先练成特种兵再说，不然看着你游手好闲，他心里就难受。后来我真的成了优秀的特种兵，这才知道更加难受，精力过剩得没有地方使，这个他不管，他就是要练你成特种兵，不让他心里难受，见不得材料被浪费。部队官大一级就压死人，何况还是个老资格的战斗功臣、上尉连长？你想不练都不成，管你以后干什么，先满足了他的愿望再说。

我后来离开了特战连，但是沈连对我而言，记忆犹新。

他转业回家的时候，没有告诉我，那是一年以后，我那个时候，已经不在我们团的特战连了，他也没有告诉，任何他带过的最好的特种兵，他自己收拾了行李，然后副团长派车送他到了车站。他坚持不让副团长送进车站，连司机都不能送，不然要翻脸，自己进了车站，走了。

我后来一直在脑子里，想这个画面一个14岁就从军的老兵，高瘦高瘦，左眼是一只假眼，那是战争留给他的纪念，穿着毛子料的军官制服，没有戴帽子，没有黄黄的军衔肩章，军功章和所有的奖励，都装在箱子的底层，那是他所有的辉煌，孤独地走在热闹的人群中，从此成为一个老百姓。

因为他的军队不要他了，没有他的位置了。更年轻的，更有文化的连长，取代了他。他被军队现代化的进程，甩在了后面，远远地甩开了，车开走了，车站上空空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