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炼狱重生（1/2）

“敖寸心，你记不记得你曾经答应过我什么？！”

油煎火燎般的疼痛里，寸心抬头看到了哥哥脸上满是失望的神情。她还从没有见过他这样生气，便是几百年前杨戬接了和离圣旨将她返还了娘家，大哥也不过是轻声细语安慰，还叫她以后哪儿也别去，就待在哥哥身边……

可是西海的小龙女早就长大了啊，是个大人了，她有自己要走的路，有自己想要保护的人，又怎么会听哥哥的话……

“哥，从小到大我没求过你什么，今天我求你……”

“你还有脸求我。”

“杨戬他死了，是为了救我而死的，我却再也没有法子保全他……如今寸心别无所求，只想带他去迢迢青山，烧一叠黄纸，为他送终。”

…死了？

摩昂微微一怔，视线转到妹妹身后那一抹破碎的墙角，屋檐上一排零星的竹铃东倒西歪，相互胡乱碰撞着，显得聒噪得紧。

他看向寸心惨白着脸色，跪在地上仰望着他，就像几千年前，她还是孩童模样，身高大抵不及他腰间，抬头仰望着他的时候，会甜甜地笑，叫他，哥。

可是后来……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最亲的人，至远至疏，他再也看不到那年西三公主的笑容明媚如风，而他对她的好意，她也是一退再退，从来不领情。

“死了……怎么会就这样死了呢，像他这样人神交合出来的贱种，活着的时候涂炭生灵，克死全家，就连死了也不放过西海，不放过你……这样的祸害，就该千削万剐，刨棺锉尸，方才解我心头之恨！”

轻描淡写的语气，提起将人碎尸万段这样残忍的事也显得那样举重若轻，只说到对杨戬的恨意，又那样咬牙切齿。寸心知道，有许多事，她曾经背着家里为杨戬做过的事，时至今时今刻，终于还是没能瞒过大哥的眼睛。

又是何必……

也许从前真的是她做错了，冲动任性，爱错了人，也对不起父王和哥哥们对她的疼爱。可即便是千错万错，她也从来不后悔，从来不觉得，遇上杨戬是她的大不幸，对他的付出是自轻自贱，枉做小人。

如果重来一次，她恐怕依然会同他一起亡命天涯；依然会因为要嫁给他而欢喜紧张得一晚睡不着觉；依然会因为知道他有二心之后，发疯发狂，想要他的命……不过是过往的快乐和不堪再重演一次，只因为她知道他是这个世上最柔情之人，亦是这世上最无情之人。她的两千年，因为‘杨戬’这个名字才不算无聊地白白活过。往后余生，她也将永远记住这个人，牢牢记住他带给她的爱与恨，痴与痛。

敖寸心，你当年自己亲自挑下的如意郎君，怎么会有差？

如今他不过是意气不再，英雄末路，被这个世道逼死，被这里所有的人逼死……又有什么关系，从来都是他到哪里，她就到哪里。现在他死了，没人埋，她就去埋；如果他被刨棺锉尸，她就拼掉性命不要，陪他一起被人刨棺锉尸。

“那大哥不如先将我千削万剐，如此后面的事我便眼不见心不烦，也不会再为他伤心了。”

果然，她终究还是要帮着外人跟亲哥哥作对，从小到大都是一样。摩昂一下子气极，禁不住冷笑。“我说过自会清理门户，你又急什么。”

话未说完，剑已出鞘，锋利的剑刃在地上的尘土间一路擦过，擦出电光火石，留下长长的一道划痕，往小木屋里一路延伸。哮天犬拼尽全力地嘶吼着，亮起獠牙，一跃而起朝危险猛扑了上去，却还来不及咬住那人的一方衣角，就被来势奇快的一道剑气残影刺中双眼，一把撞飞了出去。

左耳的痛楚还在，一半边侧脸更是犹如火烧，耳骨上细细的血流像一根红线蜿蜒不绝，已经令寸心渐渐听不清许多东西，甚至听不清哮天犬被戳瞎双目时的惨叫。她跌跌撞撞地从地上爬起来，跑进屋子里，挡在杨戬身前，只等那柄剑逐渐刎上脖颈，才缓缓闭上眼睛。

剑招一滞。

“闪开。”摩昂沉着嗓子一声冷哼，深不见底的眸子里透着别样锋芒。

寸心不为所动，平静地看了看哥哥手里的剑，又转眼看向躺在床榻上的杨戬。

杨戬这个人啊，绝迹是来找她敖寸心讨债的，睡在这里那么久，也不怕给他骨头睡断了……

好像一下想通什么，寸心不由会心一笑，剑刃上的寒光照进她漆黑的瞳孔，一双眼睛立刻亮得像星星。

摩昂想，寸心的确不愧是西海的女儿，每每看到她眼里泛起几分男子才有的英气，倔强又果敢，总让他欣慰，觉得这才是龙族子女该有的样子。可是啊，如果这份勇敢是为了对付家里人，那就是该死，罪该万死！

一个两个，都要跟我作对，犯下这样天地不容的过错还这般有恃无恐，到底凭的什么。

当年你为了同这个朝廷钦犯在一起，背着父兄把心和身子都赔给人家，做出无媒苟合的荒唐事。现在也还是一样不知廉耻，为了他毁去千年功业，丧尽天良至此，又怎么配做我西海的公主。

既然你这样一心找死，倒不如由我这个做哥哥的亲手了结。此后你以死明志，保全西海的名声，也保全你自己的名声……

想到此处，摩昂脸上渐渐显出狠色。

刃如秋霜，吹发即断；剑长三尺，遇血封喉。

冷兵器生来透着独有的凶煞和阴寒，那股寒气逐渐离她近了，挑开颈下肤如雪，饮血藏锋，似桃花于纸间初盛。

“长殿下，多年不见，你倒是一如既往的铁石心肠，连自己亲妹妹都杀得去手。”

谁在说话……

寸心左耳有些不大灵光，距离稍微远些的，实在是听不清什么，只抬眼看到大哥一脸惊恐不已的神情，仿佛是见了鬼一样，剑招生生刹住，握着剑柄的手都在打飘。

可在场的真的不会再有别人了，她想都不去想，本能地向身后的杨戬投去目光。

果然她望向杨戬的时候，杨戬也整好望着她，嘴角微提，笑容里充满着不可言说的邪性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偏又眉目含情万千，炙热得像一团火，是她这一生都承担不起的一个眼神。不敢直视，不忍回望，此后许多年每每回想，心下都会隐隐作痛。

似是浴火中来，地界里重生。只要他一睁眼，天下就此沉沦，在无尽绝望中覆灭。

寸心想不明白，一个人要经历过怎样可怕的事情，才会有那样的眼神。或者说，怎样极致的执念和罪孽深重，笑容才显得这样固执又邪戾非常。像一只魅，像一只鬼，总之不像人。

而印象里杨戬是绝迹不会这样看人的，也或许只是不会像这样炙热地看着她。显圣真君演技精湛，到死都是克制如斯，是虚心还是假意根本看不清，也永远猜不透他真情之所系。

寸心被他盯得不觉脸上一红，低下头去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只当天赐奇迹，杨戬造化不死，心下正无边欢喜，也懒得去想事情的来龙去脉。

不知为何，此时的大哥竟然也陷入了魔障，一脸不可置信又警惕地瞪住杨戬，几许惊愕癫狂，气势足可杀人。

杨戬这厢笑意不减，泰然自处，只将摩昂放置一边，菵若未闻，眼里全都是敖寸心一个人的倒影。

他使出这种招数对她，她其实是颇为受用的。

寸心过去从来不以为杨戬是爱着她的，也永远不知道他的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如果把她心里的杨戬和杨戬心里的她同时拿出来称一称，那一定会是她的真心比较重，远胜过他的十倍之多。

其实她愿意听话的，只要杨戬表现得多爱她一些，她就会从一点就炸的地狱孽龙变成没有骨头的软体动物。就比如现在，他望向她，眼中星光点点，那样热烈而不屑遮掩的深情，热烈得有些绝望，像猛地戳进心尖的一根刺，让人心痛，也让人心动，然后面红心悸手足无措，一眼记万年，一颦忆终身。

这一刻她真的相信，原来从前竟是自己错了。杨戬其实很爱敖寸心的，真的很爱很爱……

所以他叫她过去，她也就一下子不知道东南西北，鬼使神差地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