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幻餍阵诀(一)(1/2)
错了……全错了……
不该是这样,怎么会,怎么会……我不是那样的人,我不是那样不堪的人……
她想起少时的自己还算有过几分侠义心肠,想起多年以前一群人在下界一起治理弱水的日子。那时候狐妹还在,玉鼎真人抱着竹简与她说笑;她也曾自水患中救起一万多人;透明的弱水是世间最温柔的女子,纯洁宁静,轻轻将她围绕,送她上岸;天蓬元帅也曾满眼疼惜地笑问她龙是喝淡水还是咸水;小金乌的日光在天蓬元帅的庇挡下变得柔和,她趴在海滩上安然小睡……
她也曾支起无数顶白色绫罗帐,将哭泣的孩童抱在怀里,连哄带逗讲着发生在神秘大海中不可思议的故事。
敢爱敢恨、快意恩仇原来曾是西海三公主本色。原来是,她倒贴别人曾倒贴得心甘情愿,济救百姓时亦从来义不容辞……何时被那一方执念蒙住心,千年痴妄求而不得,你终是心襟不开阔,只为一人作茧自缚画地为牢。
是一往情深想给他一个成全,还是依然死磕着在跟自己较劲?方寸之心……方寸之心……你当真人若其名,只把自己锁进偏执的绝境里?难道他承认一句从来不爱你,或者明天就死了,你便也就跟着再活不下去?!
你能不能睁开眼睛好好看看这个世界,看看那些倒在地上的人?他们之中也有像刘熠那样的普通人,历尽轮回的痛苦,却依然脸上含笑着以最坚强的姿态活着啊!
你能不能清醒一回,拿出真龙后裔百灵之首该有的一点气节?红尘俗垢皆自惹,情深不寿是娑婆。鹤寿千岁尽极游,蜉蝣朝生暮死尽其乐,一个性命与千万性命相比原来同等重要,就算是神也不能以仁义之名来划定由谁牺牲!
你又凭什么做主?你有什么权利?
缘起缘灭,有的是多得兰因絮果。天地无情,也无心苛待谁人,你又凭什么因为自己的那一点遭遇就怨天尤人,不讲公道?
开天一气化三清,有人以死怒触不周山;有人永陷地狱誓不成佛;夸父与日逐走化杖桃林;精卫鸟拾微木以填沧海;仓颉造字三千道尽天机……天柱折,地维缺,进而有了法制伦理。逆天而行原是上古就遗下的余习。他们都还在坚持,杨戬也还在坚持,那你呢,还记得自己最初的样子么?
人心不古,最难得是,初心不负。
怎么忍心自己的双手沾满血腥,怎么忍心将最后一点纯良摒弃。除了贱到骨头里的一厢情愿,你还有作为龙族之女的责任。三公主称号受封于天,即便是千由万由,你也没有资格残害无辜。
你不能……你不能!
头痛欲裂间,凶猛的满腔怨气与妒火几乎将她烧熔。眼前事物不真实,浓重殷红中泛起水气,同时天地旋转,似乎将她带去了一个完全陌生的空间。三首蛟受她欲念惊醒于指尖一转化形刀枪,迫不及待地贪婪嗅着空气中的血液分子,期待一出好戏,静候一场杀戮邀约。
是一阵法玄妙,当她发觉自己已然身陷囹圄,却奈何早就劫数难逃。
敖寸心惶然未站住脚往地上跌去,身涉五行八卦中央不可开脱,不及仔细思量清楚前因后果,也知是有人提前下好圈套。情急一时以三尖枪为撑顾得由外爬去,却难是举步维艰。
手刚接触到门槛,一袭衣角瓢来,寸心还没来得及看清,忽的被人踩住指尖,猛然压痛过后又是一道力气将她整个人一脚踢了回去。
余光扫过,她见到了那个同夜游神近乎一模一样的人,一身赤红,怀中抱着一只布娃娃,此时正以最居高临下的姿态,对她残酷而戏谑地发笑。
同一张脸,完全不一样的人格,即便是那样的相像也不会半点叫人认错。如果夜游存在阴郁而不失优雅的潜在危险,那眼前这个人就绝对是另一种暴戾极端,使人畏惧于他的肆虐果敢,对视之间已然可以预感到自己的死期。
“敖寸心,你还想逃去哪里?”
‘三公主’这个称呼被叫得太久了,突然有人连名带姓称呼起来,总不免恍惚。记忆一下回到儿时骑在敖玉背上坐大马与哥哥们隔三差五打架斗殴的日子,有一个人是过继到家来的,却总认不清身份,狂得没边,敢跟西海唯一的女儿挑衅,连名带姓地被他骂着,如此骂到她长发及上腰间。
有风骤起,像刀一样从她面颊割过,进到日游神浴血而生的红袖里,衣角飞扬。头发被人一把揪起时,可以清楚望见他的眼底残忍又狠厉。距离渐渐拉进,鼻息若闻,说话时带着轻蔑和些许挑逗的语气。“有一个人思念了你一千多年,此时此刻正在地狱等着你呢。怎么,你不见见?”
有一个人……那…那是谁?
“这不对,你们在骗我!就算刘家村不生不死有违常理也轮不到我来替天行道,你这样鼓动,无非是想让我坐实了罪名!”心中欲念逐渐克制不住,法阵的强光正在以她为中介缓缓聚拢,眼前是散不开的黑色浊气,与妇女那一身血垢相交融混成天地一色。日游神幽灵般的目光透过万丈迷惘照进她的眼底,将她强撑着的仅存理智一点点侵蚀殆尽。
发丝被撕扯,疼痛之下通身怨气几乎要破体而出,脑海中闪过嫦娥仙子衣袂翩然倒落杨戬怀中;闪过她赠与月饼于他时的情深义重;闪过他千年望月眼中万般柔情,他的心上人在天上与他遥遥相望……敖寸心,你不是长大了么?你不是懂事了么?你不是落落大方到,可以为他成全一切么!!
为什么要恨……为什么要恨……
眼看她紧握的拳头一次次燃起杀招最后又强忍着散去,日游神有些不耐烦地微微皱眉。
果然,那个他在地狱里化成灰都不肯忘记的女人,原来同他一样愚蠢又不知死活,好个天生一对狗男女。
“现在才知道是不是太晚了?你以为事到如今,你还回得了头么?”日游神两声冷笑,“杨戬的老婆能蠢成这样,可当真是他的好福气!”
寸心正自顾自做着思想斗争,未来得及听清他的话,随即只感到头皮一松,剧痛消失。黑布缝的人形玩偶是夜游神的化身,此刻被他一手掷了出去,停在半空,是一样绝世法器。
布偶发出暗紫墨青的重重妖光,光芒向四周不停扩散加速着阵仗运转。榻上妇人气息越来越微弱,却是无论如何也无法致她断气,断断续续的哀吟声里再没有呼唤儿子的力气,只是不成规律的一个个音节,在寸心耳中不断放大,同时夹杂着无数从布娃娃中传出的嬉笑怒骂声,尖锐而诡异地一遍遍凌迟着她无比脆弱的神经。
他想做什么……
风声、笑声、哀吟声……互相错杂扩大成无数倍,漩涡一样将寸心包围,再听不到别的。日游神的话语实为天神懿旨降临,空灵而充满魔力,狰狞与邪性共存,在宣读她的此生宿命。
“你既做不到,我便替你做足做绝。让这些你们所大爱的世人,终有一日,以神为祭,亲手将尔等断送!”
阵法字诀与种种流光会聚,如是眼前一片迷惘绝望而找不到出路。她从未觉得如此怯怕过,命运由别人掌握的那种无力感。仿佛置身在众矢之巅,双手抓空着,只想被一人所牵,贪恋其怀中柔情,听他沉着嗓子说,“有我在,你放心。”
这一生绮梦,所求为何?不过是他的一句‘且安心’,或者更简单。他微动动嘴皮子,几句哄骗,她的命就可以给他了。
我想……如果他来,我定当也就再不管不顾,前尘恩怨笔勾销,我还是只想做他的妻子,管他喜欢谁,谁要跟我抢我就跟她拼命。从此天涯海角不离开他一步,世间万物覆灭如何,即使最后一刻,也要了无遗憾,谈情说爱相纵欢。
他不在……他不在……
杨戬你混蛋,你要失去我了你知道么!你再不来,我就不原谅你了……你跪下来我都不原谅……
无数阴间小鬼受布偶招引幻身而来,刺耳的尖叫声几乎将人耳骨震碎,血腥味愈来愈重,伴着有死尸腐烂的臭气,泉涌般将敖寸心一把撞开,层层叠叠堆积到一处。
小鬼姿态形色万千,或烂脸獠牙,或青面利爪;时有长发如瀑没有五官,时有白骨森森肢体不全,如人彘无手无脚,只在地上蛆虫一般缓缓蠕动。寸心开始后悔当初讨伐成汤时没跟着杨戬一起随军打仗,年复一年混吃等死闲得自己给自己找气受,以至于承受力短浅,见不得如此的惨烈与血腥。
饿鬼的脸上散着暗青的尸绿色,在一众混沌中形成最耀眼的光点。骨肉碎裂发出的闷响那样清晰,压垮了她心中最后一道防守,受制于阵法牵引渐渐认不清幻象与现实。又有刀锯割锯横木声,声声到肉,她看到厉鬼集中在那个身体残缺的妇人旁边,铁锯来来去去切磨,将人切成一段一段。
无骨之手只是一张透明的皮,惨白而扭曲成不可思议的幅度,利爪尖尖刺破心脏与众分食。锯木声还在,冗长而有节奏,近乎本能,寸心哭喊出声。
“你住手!”
无人理会。
她不是多心系百姓,更不是情愿奉献自身顾全大局的仁慈女神。
神的一生有多长?又见过多少人牺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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