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登瀛夜上(1/2)
丁香耳垂上镶了一副水晶坠子正闪着冰蓝色的夺目光芒,与憔悴的脸色不甚相宜。曲卷的睫毛遮住了眸子里的各样光彩,明明还是最娇气纯真的一处眼角,却总被一缕惧怕盖着,阴霾久久不见散。
那晶莹也算不得什么特别的法器,矜贵之处在于‘定水’,是借与肉体凡胎让其在水里肆意呼吸落地走动的玩意。饶是如夜明珠,虽罕见,却也非稀少的难以得到,任那什件子如何矜贵,到底也是受了使用者多年修为淬炼,才有今日的奇效。
当丁香见了同自己一模一样的那一张脸,又惊又恐,项上的长命锁泛起淡淡金光,整个人缩成小小一团往墙角里去。寸心只得顺势一拉,微凉的指尖握住凡人温暖的手掌,心也跟着一片柔软。
“你别怕。”敖寸心将丁香的双手一并放入怀里。
这三个字,曾被八太子说过无数次,丁香句句听在心里,却是越听越觉得胆怯。随他来到东海,眼睁睁看自己在水里打漂,鱼儿虾米在咬她的头发……无比的惶恐之情,未有一日心安过。
丁香的情绪逐渐又开始低落,寸心一下感知到,他细手腕上一跳一跳的脉搏。
“你的金锁是个吉祥什子,不仅祝你事事顺遂,百岁无忧。还佑了你喜得灵儿。”
“寸心,你是说丁香有孕了?这可是喜事啊!”一旁的敖听心欣慰的笑出声。
孩子……竟是这样快就有了孩子么?
她本该欢喜,因为她自个也是小孩子,多一个人,可以陪她玩,与她做伴,又有什么不好?作为敖春的妻子,她算不上多端庄贤淑,也没什么高深的本事,白白讨得了堂堂东海八太子的喜欢,只觉好生惶恐,也深知,自己本是不配的。
如此福气是上天眷顾,却不是她一个凡人享受得了。有运无命,倒是给他丢尽了脸面。
所有人看起来毕恭毕敬,她却知道他们都在背地里笑她,笑敖春怎么娶了个这样登不上台面的太子妃。
而她呢,眼前这个外表与自己有九分相似的女子。她的双手冰凉,一双眼睛沉寂如星海,通透是她,迷糊是她,在纷扰的人世随性而活,自得的逍遥快乐。
的的确确是丁香最想成为的一类人,她自己心里却清楚,那是永远不能了。
同影随行二十年,敖寸心多多少少是懂得她一些的。丁香其实挺像曾经那个懵里懵懂的自己,大约不及自己少年时娇纵跋扈,倒怪可人见。
“丁香,你不开心,可是想家?”
“我……我没有家。”丁香想起赵家的老爷夫人不是她的亲生爹娘,只得摇摇头。
“那这里就是你的家。”寸心难得说起话这样柔声柔气,怕是穷尽一生的好性子都用在了丁香身上。,“作为敖春的堂姊,我该劝你且宽心,毕竟凡人与龙族子嗣不好得;作为你的亲故,我却更希望你一世都能平安喜乐。”
丁香疑惑,“我的…亲故?”
“你与我是最亲近的人。”寸心笑着点头,“敖春爱你爱到心尖上,为你折去修为炼的这定水晶,虽不是多了不起的事,你也多少该知晓些。人生不称心之事十有八九,你也切莫把自己逼得太紧了,除却生死,无所谓有旁的大悲大喜。情为平淡里的一剂调味,乐于此得松泛,累于此生烦恼,惟应世而泰然自处,宠辱不惊,爱吾者皆应所爱,憎吾者返其所恶。且惜缘,且惜时;不自作,不多情,岂不得到松快?”
“你是叫我,安于这命数么?”丁香如实说,也不在乎敖听心这个姑姐正得一边站,骨子里都是与寸心一样以自我为中心,眼里没眼色不甚乖觉的直性情。“我来这世上走一遭,无依无靠无牵累,八太子就是待我最好的人,怎能胡思乱想别个?他的情谊我自当报答,总又怕其间掺了别的,反而是一种辜负。”
“说的是,男女之间,若有负重之处,这种情谊来的也就不大纯粹。”寸心忽的又想起,自己与杨戬之间可不就是夹杂了这些复杂的东西,由丁香敖春的事衍生得出,一时竟是找不出能下嘴劝住她的点,鬼使神差地脑袋一点一点,母鸡啄米似的连连称是。“这见解颇有道理,饶是感情来的这般不纯粹,不如两厢离了更干净。”
敖听心吓了一跳,怕不是自己脑里溢了血,才放心敖寸心这样的棉裤腰子的婆婆嘴安抚自家的弟媳妇。这俩,一个懵懵懂懂,一个老泥扶不上墙,撞在一起果然是没有好处,这会子更好,老泥巴担着堂姐的名义,劝分不劝和,将她这个四姐置于何地,又将八弟置于何地?
听心慌忙陪笑,一面拉着寸心快走,一面嘱咐丁香保重身体安心养胎,切莫听三公主瞎扯,说三公主婚姻不顺,受了点把子刺激,莫跟她计较。
寸心自东海得出,回忆起方才也懊恼不已,明明也是几千岁的人了,如何还能乱了心绪,失言至此,再次将两个还有些交情的叔伯姊妹得罪个完。也不知怎么,见了丁香那样萧瑟凄然,总希望她能快活一些,傻乎乎着无忧无虑也是好的。
龙族的生命何其的长,就算敖春有办法令丁香长生,与天同寿的重量压在一区区凡人的肩上,又是一种怎样的背负呢?
这天地,这神佛,存在世上亿万万年,无一日不是重复昨日的故事,面无表情着像个死物,在白云里漫无目的地飘荡。每个修行者都正朝着这样的命运缓缓前行,她实不愿看到,又一个如精灵般妩媚的少女,被这样的岁月磨去了光。
她又想到杨婵与刘彦昌、牛郎与织女……以及一切不被天地所容的感情。千年后,万年后,那些至死不渝的爱恋最终又会走向哪里?
每个生命,向死而行。
无一幸免,无从阻止。
唯天地无恙,众神皆醒。
可若,人人都是蝼蚁,谁又敢高高在上?
告别四姐,敖寸心再无地方可去,踩着软哝哝的云彩停在西海的上空,却是三过家门而不敢入。她好不容易自由,不该着急回去的,回去了只会惹父王和哥哥生气难过,说不定还会再一次被囚禁起来,而且是无休无止的。
淮南,苏北,瀛州。
大好的江北地界,却是山清地秀,百河湿涂,响水千里远,临海白盐生,顶顶的南边风情。长成的人也灵颖,怪不得,能育出如杨戬这般‘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的绝顶标致人儿。
同比还有他的好妹妹,受这江浙的小桥流水熏陶,一个是风雅绝世,一个是清隽无双,均为凡间戏本子里人人都爱的梦中情人。寸心一脑袋扎进温暖的灌水河里,粉色的美丽鳞片被浸得闪光,尾鳍搅动着江面。浪花朵朵,像只跳脱的小鱼儿,不一会儿沉入水底看不见,只有一对尖尖的龙角探出了头。
春水染衣鹦鹉绿,
江花落酒杜鹃红。
此身曾是登瀛客,
未信扶桑弱水东。
她自西海来,渡过鸿浮不过的弱水,未见极东扶桑树,却巧合落去登瀛,与他相见。
登瀛者,为仙人。惜的是她在这儿枉做了一千年的陪客,到底还是没沾染上他兄妹俩那股子恬静的书香气,恼得寸心潜进水里翻了几个翻,尖尖的龙角也藏起来,只恨不得身体的每一寸都随水流化了,如此饮得一池春碧,也算是成为如水般的温柔女子。
单是这样如水的冰清玉洁,是不是就人见人爱,花见花开了?是不是就是戏本子里的佳人典范了?寸心这样赖着,堕在温暖江河里不愿起身。反正灌江底下没有哪方水神管辖,她又不服气西海管教,圈地为王,做一方霸主也是极好的,左不过从咸水龙变淡水龙,灌江淡水何其清澈,稍有凡人眼神好使些的,往水底望上一望,可不就见着她这一头鹿角鹰爪蜃腹的大妖怪了么!
心绪之间,龙身化小,爪子长成常人的四肢,鹿角隐去,柔软顺长的乌发飘在水里,像一笼云雾缭绕的黑纱,霓红色衣裳也如在风中搅动。隐身诀的光束点点将她罩住,她终是从翻江倒海的龙傲天,变得轻巧可爱,软糯糯像一条小人鱼。
她可不想做人鱼!那种生物太娇弱,除了漂亮一无是处,为凶猛的四灵之首所看不起。
住在河岸边靠制盐打鱼为生的渔民再也瞧不见她,她时常偷偷地潜入渔网底下,将实在过于幼小的鱼苗放回江中。
哮天犬不愧是跟着杨戬修炼了千多年的,又是犬中王者,就算受了开天斧的一斧子,狗鼻子也灵敏的要死。细瘦如柴棍子的腿脚从江口的支流点一路爬来,尖尖的鼻子怼在江边,一路嗅,一路吃着泥,最后一个激灵,抬头冲自己在水中的倒影,扭着尾巴,‘汪汪汪’大叫,
水里开始起涟漪,敖寸心冒出脑袋,慌忙间立刻幻出一只大苹果堵住哮天犬的大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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