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比是冤结(1/2)
杨戬被一阵轰轰烈烈的炮仗声惊得心悸,喘息间,饭菜的香气不知从何而来。是夜里,屋内正点着黄色的烛光,淡淡的油烟往夜色里飘散去,对门墙正方向贴着月财神赵公明,窗格子上有新年生肖的剪纸花;风铃与时明时暗的烛火相得益彰,小木桌上摆着碗筷。
童年走马灯般得过了,一首哼唱于摇篮里的儿歌小调却每字每句清晰无比。以至于他喊了一声,“娘……”
一墙外正切菜的敖寸心听见真君这样丧的一声叫唤,跟着难过得要紧,急急忙忙地走进房去,竟是刀都忘了搁下,所幸就直接持着锋利的刀刃对着人。杨戬茫茫然,她亦茫茫然。
依照从前要强,又是个棉裤腰子般的大嘴性格,为了能和杨戬赌气,无所不用其极,她该回他一句,“哎儿子,喊我做甚?”。如今却只是心里想想罢了,谁又不知瑶姬是他生命中最不可承受之重,此等玩笑是万万乱开不得的。
故而,寸心举着菜刀呆愣许久,杨戬也回望着她这许久,只令她觉着这厮眼里似水柔情得很。估摸是怕了寸心手里的菜刀,唯恐她手起刀落间将他剁碎了煮来吃,所以拿来攻略太阴仙子的那一套也用去她的身上。
敖寸心笑着把刀藏到身后,“真君睡了七天六夜,整好赶上除夕。”
“我已不再受封于天,功名利禄离我远去,,你更不必这样称我。”
“那我且怎样称你?”
“……”
杨戬,便好。
如此四字,话到嘴边,却怎嗓子哑得说不出。
显圣真君于西三公主,杨戬于寸心,往事匆匆,他再不是那个她倾慕一世的少年,她最芳华的一抹笑颜也永远被敛在那一片海滩。最不想牵累的已被牵累,而你又想在她身上得些什么?
原是妄念之情难自禁,何苦还存了旁的心思,倒落了个猪狗不如。
邻居家放的炮仗窜天响,烟火五光十色喜庆得很。寸心也不理他,牵着狗儿去门外欣赏了好一会儿,才忽然想起自家灶上正煮着东西。撒开丫子冲去看,锅里黑乎乎一片,好材料都给灶王爷拜了年。
都说年夜饭前要打爆竹驱年兽,寸心买来一串粗的,其威力与隔壁家的窜天雷有过之无不及,于茅草屋前点着,噼里啪啦的巨响使房梁上的泥巴木屑小虫子等悉数抖到桌上的碗里去。寸心正思考能不能抢救下,那边震天雷挨得门口太近点着了稻草,吓得她赶紧捏了个水咒。
从前在灌口,尽管大家都是神仙了,在杨家却仍然保持着一日三餐的旧习惯。也是那一段时间,她从草和海带都分不清的水生物,学会做得一手好菜……今天大抵是个例外,鬼知道的事情,杨府的墙太牢雷公都劈不破,这个茅草屋风一吹就漏了。
倒不是很打紧,左右她与杨戬都是辟了谷的,做饭这种事,造气氛而已,并不是为了填饱肚子。哮天犬吃得很多,换言之,是寸心怕浪费,一直威逼利诱,就差没拿个漏斗伸进狗儿的肠子里猛灌进去,哮天犬扯着细脖子拼命咽得辛苦又不亦乐乎。
深夜里还有零星的烟花闪过的光彩,寸心趴在桌子上,说是闭目养神却也睡起觉来。
蜡烛整整亮了一个晚上,依稀感觉有人正抱她去床上。
知道榻上正有一天神歇着,迷糊间胡乱叫一声。“别动,我要困觉!”
早晨敖寸心醒的一惊一乍,以为昨晚是一场糊涂梦而已了,却翻身,那人的面庞竟原来离她这样近。一如既往的隽隽秀秀,清清逸逸,无一处生得不周正。宇间藏风情,睦影有墨光;冽而可熏人,何以假清凉?应是熟悉的滋味熟悉的配方,左不过脸色比常人白上好几个度数,倒越发显得小白脸子。
叹是谁人不年少,平白儿色迷心窍失了魂,从此一步错,步步错。杨戬啊杨戬,你但凡与净坛使者好好学习下如何长相,我那前半生,是不是就不用与你死缠烂打?结缘不合,比是冤家;各还本道,解怨释结。是谓一别两宽,各自欢喜。
偏是惊艳了的初见,我心比天高,只活在虚妄里,堕于你的彀中。而今非昨夕,如何才能看清前路,私情公义两拎清?
救人是公义,越界即私情。敖寸心,你都一大把年纪,孰可孰不可,万要掂量着。
糊涂梦,糊涂事,糊涂梦而生糊涂事。她修行未够,总也纠不明白。总不该是还有第三人想撮合他俩的好事?更不能是真君自个儿动了私欲,忍得久了灵光一乍诸患痊愈,然后想找人泄火?
呸呸呸!敖寸心,这无边无角的污七八糟心思亏你想的出来,可是拿自己太当人物了?隐忍克制如他,便是那样思慕着月亮上的人,也不曾有越矩的时刻,更何况是对你?定当只有你梦游轻薄未遂的份,万没有他一个瘫子拉扯你去胡来的道理!
敖寸心想到这层,恐惧得汗毛倒立,一阵恶寒胆边生,忙不迭偷偷摸摸爬起了身,抬眼就是哮天犬骨碌碌的一双大眼珠子对着。那双眼睛洞悉一切,仿佛灵魂也被其审视着,容不得她狡辩一句。
所以寸心并不解释,而是凶神恶煞地把它往外赶。“看什么看!再看把你吨成狗肉汤!”
狗肉汤,顾名思义就是拿狗子剥皮熬成的汤。哮天犬不敢往下听,果然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从前那个张狂又蛮不讲理的三公主也就龇牙咧嘴着跟他抢主人而已了,如今更不得了,恼羞成怒还要吃狗肉呢!这可吓坏了他,只敢管往屋外窜。寸心出门找时,那狗儿都逃得不见踪影。
正月初一,新年的第一天。杨戬的父亲杨天佑前半生寒苦度日,除了两个茅草搭的隔间,一个简易的驴棚,邻近是一小块菜园子。杨府已不在,这顶小屋在这一片荒地上独自放置着,悠然宁静,物我两忘。又是几百年,它的周遭在不断变幻,驴棚里再没有那一头驴,白蚁把墙凿了空心,雷雨劈垮了屋顶,菜园子里的荒草长到腰上那么高。
她在这里生活了一千年,比西海做公主的日子还要长;这里曾是她的家,也是杨戬的家。
曾经,她为他做饭、洗衣服、孝敬他的师父、照顾他的结义兄弟、喂他的狗。一草一木,一花一树;茶盘上的每一只杯子,瓮里每一颗棋子,无不亲力亲为。不是他有所要求,而是,她爱着他,喜欢着他,所以心甘情愿。
我很笨的,从来没有操持过家务,什么都不会,是不是与你心目中那个相夫教子的理想中妻子差很多呢?眼看你眼里的企盼渐渐被一次次的失望和无奈冲散,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深的容忍和厌倦。我很害怕,害怕你烦我,害怕你不要我。
那一天终于到临,原来‘失去你’本是那么小的一件事情,当我知道,竟然没有像以前一样疯闹,而是从未有过的轻松。
只期,当初爱得无怨悔,来日亦放下得干脆,柔情蜜意不该是人生追求,更不该有人奉献其终身,去当它的信徒。
世间之事,从来无可无不可,我既放得开你的手,自然离得了你这个人。等你好了,我也就走了,这里的细碎事自然轮不到我。
敖寸心托着下巴,望着场上凝霜发呆,可不容易为自己的懒病思虑出这样光面堂皇的一大串情由,不免感叹一下本公主实在是太聪明了。意念一动,万物皆动,小房子修补得越来越好,田里的杂草全部理清种上了绿油油的嫩苗。
幻象嘛,原是她自个瞧着顺眼便好了,还管能支撑到几时?
新年的第一缕阳光从窗子里折射过来,寸心只当什么没发生似的守在杨戬旁边,无聊时拨着袖子啃着指甲,看着他睡睡醒醒,伤势发作的次数也渐少了。
真君不怎么与她说话,她也闭紧了嘴巴。昨夜的事,怕他晓得,更怕他明明晓得也装作不晓得。寸心还算要强,并不想在他面前低了姿态,丢了脸面。
日近三竿,哮天犬还没有回来,没有狗子可以拿来遛一遛,倒是无聊得很。
得了,真君现下无要紧,得空,她该去拜访一个人,寻条生路。
云去玉泉山,赶巧的是……咳,那人现不在。
金霞洞石门已不知紧闭了多少年。刚至立春,洞口枯枝碎叶铺了一地,夹细间有嫩芽初生,清早的霜冻被日头化开,露水浸得小草儿都蔫巴了。
石门右侧镌着几字:有心人,日行一善;抬袖敛浮尘,贫道在此谢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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