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血泪盈襟(1/2)
时间一天一天过,窗上风铃轻轻摇,哮天犬趴在他的床边。
杨戬就像一件尘封的什物一样安安静静躺在那里,唯一能证明是有生命的,不过是一双眼睛闭上久了会睁开,望着那串贝壳,可以望上一天,眼里不知含着怎样的情绪。
屋里静悄悄的,除了风铃的碰撞声以外,就是屋外的鸟啼和日头下的知了以及夜里叫了整晚的蝈蝈。偶然有人担水从茅草屋外经过,木桶翻了,水洒了一地,农夫会“呸呸”着拿脚跺着地面大叫倒霉。
灌口子民很少会叨扰这里,人人都知道这块地方以前住的是杨家的二郎神,也是灌江口的守护神。三百多年过去,岁数大的老人逐个过世,没有人再见过神仙的真身,就连他住过的府邸也随着这个圣人的消失一起不翼而飞。唯有杨二郎担山赶日,治水除妖,与龙女结亲的佳话代代相传。
杨戬开始无数次地尝试自行重塑元神,只是体内刀斧戾气未清,每一次内息催动,几股强劲的真气会突然相撞,不厌其烦地在各个穴位里一遍遍游走,破碎的经络又一次被震得一鳞半爪。疼痛的感觉只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偏是这样,他却更不肯服输,骨子里的执拗和不计得失的性子又要发作。他天生就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譬如是,为了讨好未婚妻不惜偷妹妹的镯子;为了与狐妹之间的义气,亲手把五哥这样的祸害送回到她身边;下定决心要娶寸心,不管西海答不答应,直接下海抢人;三妹是唯一的亲人,不管怎样也要保护,就算粉身碎骨,就算遗臭万年。
既然下定决心要活下去,难道还要像废人一样苟且偷生?难道还要靠旁人的同情施舍得过且过?
杨戬从不需要别人的可怜。
所以,真气反噬的这点疼痛,算得了什么。
今晚的明月被云层遮住,狭小的,有些破败的茅草屋里没有一点光亮。哮天犬缩成一块煤炭,有主人在身边总是能睡得无比安心。内息攻心,一道腥红从杨戬的嘴角成股流淌,洒在被禄上,星星点点的,像华山的桃源十里,像寸心的一袭红妆。明明痛得如油煎火燎,却就是能做到不发出一点声响,哪怕是不经意的喘息,也不够人察觉。
晚风越来越凉,风铃叮叮当当响个不停,一片白绫飘进来,遮住了他的眼睛。
眼前一片雪白,再也看不到别的。仿佛那年西海边的四方绫帐,小金乌的日光被隔绝在外,漫天雪白里,只看得到帐篷上透着一抹粉色的影子……仿佛那年,他要一个人打上天庭,为了不让哮天犬同他一起送死,他亲手打断了那狗儿的一条腿。那个粉色衣服的姑娘哭着冲过来,对他说,“杨戬,我看错你了!”
雪白的绫罗被她撕碎,向天空里一把抛去,落到了他面前。他看着她哭泣着跑开,竟鬼使神差地把那几块残破的布帛从地上捡起,一道仙术掠过,白绫完好如初。他把它收在怀里,这一收,便是好多好多年。
他感觉有一只手正向他伸来,柔若无骨,带着微凉的温度。这些日子里为了修复元神,被真气损伤的五脏六腑倏然好转,全身的痛楚在一点点消失。
杨戬好些天不曾开口说过一句话,一出声,嗓子却沙哑得自己都吓了一跳。“你是谁?”
对方却不应答。
他多想把那一道白绫从眼前移开,可是手上的经脉都断了,根本使不上一点力气。他又问一句,“你是不是……寸心?”
怎么会这么想……寸心她人在西海,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杨戬啊杨戬,你真的是病糊涂了,说出这样不过脑子的疯话,只怕是几千年的岁月都白活了。你莫不是忘记,那次水牢相见时,她曾明明确确告诉你,你成仙,她坐牢,此后老死不相往来?
你伤了她的心,又杀了她四姐,她永不会原谅你的。
想到这里,杨戬刚刚燃起的一点念想又被浇灭,提着的一颗心也跟着放了下来。他想跟眼前的人说一声抱歉,话到嘴边,却清晰感受到一滴水珠掉在了他的脸颊。
温热的触感,在夜里的冷风里竟衬得有些滚烫。
她,流泪了?
杨戬还来不及细细思索,窗外的天空突然响起一记闷雷,把熟睡中的哮天犬惊醒,哼哼唧唧地叫唤起来。
不久,屋外有沙沙的雨声,哮天犬不知为什么又不叫唤了,只是发出有节奏的呵气声,那是狗在兴奋时才会做出的反应。
等到雨停的时候,哮天犬才过来帮杨戬把蒙在他眼上的白绫叼走。杨戬有些焦急地四下张望,想寻找些什么,却除去一条白绫以外,什么痕迹也没有了。
古井无波的日子里,杨戬很少再见过救他的那位粉色衣衫的女子,浅睡间,有风铃声做伴,有那条黑细狗儿做伴,倒不觉得有多无聊。
可能真的是一意孤行惯了。这条路,黑暗也好,血腥也好,从来孤立无援,旁人的眼光,亲友的态度,不敢多想,最平常的一家团圆,更不敢奢望。以至于,多年来,位高权重时,不可人向迩,却畏寒难自处;卑微入尘埃时,遗世被淡忘,就算身处闹市也显得落寞萧条。
可是,就算得不到,也不代表,不会渴望吧?
贝壳的碰撞声渐渐与梦里挂在杨家千年老树上的风铃声重重叠合。
夏天,全家人坐在院子里乘凉,大哥七岁就开始练武了,头上码着一块石头在扎马步,叫弟弟看,弟弟却不看,咿咿呀呀地拍着手笑。母亲手里抱着刚过了满月的小三妹,靠在父亲怀里,时而静静赏月亮,时而望着自己的儿女说说笑笑。三妹睡醒了,想说话却说不出,哇的大哭起来,弄得全家为她手忙脚乱。
小杨戬也听到了妹妹地哭声,慢半拍得转过来,走起路一扭一扭的,像一个蹒跚移动的皮球。他仰望着母亲,肉乎乎的手臂张开,“娘,我…抱妹妹!”
爹娘和大哥都被他逗笑了,小杨戬却不知道他们在笑什么,正生气,却忽的双脚离了地,一把被父亲抱了起来。
爹说,“戬儿,你太小了,等你长到你哥哥那么大,就让你抱抱三妹!”
可是怎样才能长得和大哥一样大呢,戬儿在长,大哥也在长啊,他永远也追不上大哥的。
小杨戬趴在爹的手掌里,脖子伸得长长的,目不转睛盯着娘怀里裹着厚厚棉絮的小三妹。三妹的脸红红的,皱皱的,像只沙皮狗一样,没有他想象中那么好看。
小三妹也在看着他,小脸上一滴眼泪也没有,看来是为了引起大家注意,所以一直在干嚎。
娘哼唱起经常用来哄他们睡觉用的那首童谣:
“远处有座山
山上有棵树
树下有个茅草屋
一家人在屋里住
非常非常的幸福
……”
贝壳还在晃,杨戬却再分不清幻想与现实。狭小的房间里,小木桌上摆着两碟寡淡的清粥,粥里飘着两片菜叶。那个女子坐在桌边,一身霓裳,虚无缥缈,像披了天边的云彩和虹霞。哮天犬朝她围过去,她巧笑嫣然,把一碗稀粥轻轻放在地上,送到哮天犬的嘴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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