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铃凤浮摇（1/2）

离与沉香的最后一战刚过去了三天，不出意外的话，沉香应该早就劈开了华山，三妹也已经得救，现下正是一家团圆。过去陈腐的天条就要因为他们一家人而改写，杨戬真心为他们高兴。

三妹，记不记得二哥答应过你，会从桃山救出母亲与我们一起团聚？

可惜……

我的错，是我一时心高气傲，没有听师父的劝告贸然拿了充满仇恨的金刚石斧，害得母亲被十大金乌活活晒死，都没来得及让你与母亲见上最后一面就生生死别。

风铃上叶子又落下一片。

后来，你嫁我娶，杨家，从此散了。

还记得小时候娘哄我们睡觉时唱得童谣么？不知道，你有没有对沉香唱过呢。

几千年的时光，弹指一挥间，那时，你还只是个十来岁的小姑娘，二哥偷了你的玉镯子，拿去送给未过门的媳妇牛家小姐……爹和大哥走了以后，牛小姐也不愿嫁给我了，只剩下我们兄妹相依为命。

二哥不好，二哥没用，二哥连爹和大哥的身后事都置办不好，棺材都买不起。二哥没本事，照顾不好妹妹，还要你跟着我忍饥挨饿，害你被妖怪欺负，害你被大金乌捉住，害你孤零零守在华山一千年，害你重蹈母亲的覆辙，与沉香骨肉分离……

你说，你恨我。你说，你再没有我这样的哥哥。你说…我毁掉了你一生的幸福。

可明明，我才是这世上最爱你的那个人呐……

到了这个时辰，不知道你吃饭了没有。二哥知道，你是神仙了，早就不食五谷了，可是能一家人围坐在一起谈笑风生，却是二哥做梦都不敢奢望的呢。这也是，二哥唯一想到的，能给到你最好的东西了……你瞧，二哥没有骗你吧，我说过会让妹妹幸福，会让你一家团圆的。虽然，你的幸福里没有我，你的团圆，是刘家的，不是杨家的。

那也没关系吧，最起码……我们兄妹俩，有一个是有家的；最起码，有一个得到了家庭的温暖，这个人，一定会带着另一个人的渴望和憧憬，走到很远很远。

哮天犬看到主人正望着对门一家客栈里坐了一桌的客人出神，目光沉静又安详，嘴角带着微笑。

那桌上摆着好多好吃的呢，还有吃剩下的骨头被扔在地上，看得他吐着舌头流口水。哮天犬好几天没有吃东西了，快饿坏了，好想冲过去捡骨头吃。可又想到主人奄奄一息，身边根本不能离人…嗯不对，是不能离狗。哮天犬宁愿饿死，也不想离开主人一步。

不知道，主人望得这么出神，是不是也想吃东西了呢……哎呀，蠢死了！哮天犬真的觉得自己是一条大笨狗，主人七魄归一，三尸斩去其一，早就算是圣人之躯了，怎么会像他一样没出息？

哮天犬又哼哼起来，毛茸茸的狗头放在主人手边拱來拱去。杨戬靠在一块长满青苔的墙角边，垂下眼帘看向这条正摇着尾巴想取悦他的黑细狗儿，多想起手摸摸他的脑袋却使不上一点力气。每次对着哮天犬，不知怎的，他眼里原本的坚韧和冷酷总是强装不住，这狗儿铜铃般的黝黑眼珠亮闪闪的，清澈见底，热情娇憨得像长不大的孩童。越是这样，他越觉得愧欠，倘若那次把哮天犬打下凡间时他肯彻底对自己寒了心，是不是，又是不一样的景象？

丁香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姑娘，她把哮天犬照顾得很好。杨戬曾几次化出分身隐在空气里观望过她，她的一颦一笑都那么像寸心，生气的样子，拆房顶的样子，弄得家里鸡飞狗跳的样子……仿佛那年的灌口杨家，哮天犬在逃，寸心在闹，他在笑。

他几乎忘了自己是为了什么才来到她家，可能是放心不下哮天犬，又或许…只是把对另一个人的想念，寄托在了她的身上。

杨戬，你承不承认，你在无意间，又欠下了丁香的债。

她原本那么天真烂漫，机敏鲜活，就像当初还只是龙族公主，不是杨夫人的敖寸心。她原本也不用嫁给沉香，不会因为沉香的悔婚而无辜在闺中苦守四年。更不会，更不会在昆仑山上，昆仑雪洞前，替你杨戬，血祭盘古神斧。

呵呵，可不可笑。杨戬，司法天神，二郎真君！你不是口口声声地说要守护你所大爱的世人么？怎么，怎么你身边的一个一个，皆被你所累？父亲、大哥、母亲、三妹、寸心、丁香、狐妹、哮天犬、小玉……你要怎样才能赎回你的过错，挫骨扬灰，还是万劫不复？

街道上的人行色匆匆，无数道流动的眼神打量着他，厌恶也好，异样也好，同情也好。偶然他们的手中会飞出一些铜板，朝杨戬重重掷过来，砸在他的脸上，立刻出了一道血印。

他却平静依旧，垢若不闻。哮天犬的黑毛耸起，低呜着狂吠，吓跑了围在主人旁边指指点点哄然笑开的路人。

“哮天犬……回来！”

杨戬用尽力气才唤他一声，丹田里的真气却又开始翻腾，他不自觉蜷成一团，黄豆大小的汗粒流进眼眶，眼里辣疼，视线变得模糊。隐约看到哮天犬黑瘦的影子焦急地过来，他赶紧呵斥他赶他离开，一声比一声创巨痛深。

他都已经是个废人了，怎么还能连累这只傻狗儿。

杨戬再顾不上真气反噬，只是豁出性命用力把哮天犬从身边撞开。哮天犬看到主人被神斧戾气折磨得眼睛都变红了，一条条的青筋自额上隆起，吓得他再不敢前进一步。

“我不要你了，你走罢。”

主人的声音在发着抖，哮天犬永远也不能与主人的痛苦感同身受。他委屈地哼哼起来，焦躁地原地转了一圈，莹莹的泪光闪动……这么多年了，是，他胆小，他狗仗人势，他还怕死，怕死怕到不惜牺牲别人来保全自己。但生命与陪在主人的身边比起来显得多么微不足道啊……可偏偏，偏偏主人又要赶他走。

主人，你知不知道，哮天犬什么都不怕，最怕的是你不要我啊……

“你走啊！”再不走，这条傻狗就要跟着他活活饿死了，他再不想重回到积累山下的那一天，那么无能的他连樵夫手里吃剩下的泔水都抢不到，然后眼睁睁看着生死之交的兄弟一步步走向死亡。

多久过去，身上的痛楚依然那样刻骨铭心，却渐渐听不到哮天犬的哀呜。杨戬心想，他终于肯走了么？

这样才对，早应该这样才对。既然一身的罪孽无法洗清，何不如让所有人都远离，天下之事从此再与他无关，他只求一个人静静死去。

“杨戬，你就真的这样一心求死，世间这么大，你就再没有一个舍不下的人？”

谁在说话？她说什么？

舍不下的人么……他的至亲都一个个离他而去了，留下一个三妹也已经幸福美满再也不需要二哥的保护：沉香现长大成人，与小玉结成良配；东海龙四公主出了聚魂鼎，可以再生成人；最后再把哮天犬从身边赶走……难道，还会有什么割舍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