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昆仑琳丧（中）（1/2）

千年前的华山，圣母庙香火鼎盛，百花仙子与华岳三圣女交好，每次来时会带来一些种子四处播撒，不过几岁之功，华山顶有桃源十里，其余陪衬莺莺燕燕百家争鸣。杨婵居在桃林之间，平常里不过抚琴煮茶打趣着消磨些时日，倒是间接地散出仙气养育了许多生灵。

那时的丁香正是姹红桃林中最不为人道的一束，长在杨婵的茶盘近旁，袅袅的茶雾蒸得她的叶子绿油油的，小花瓣幽幽紫色中带着清淡，一眼望去竟成了满庭妖冶得春红欲滴的桃林中最清新脱俗的一笔。

她不会说话，思想也很简单，平日里有那些个龙女或者仙子的来拜访，不管来头多大她也一概不认得。只有一个应是杨婵的二哥的经常来印象深刻些，不过丁香从来光顾着睡觉没什么其他念头，直到圣女娘娘把她摘下来，送与她的杀千刀二哥，要拿丁香去讨她杀千刀二哥的老婆欢喜时，丁香算是真的恨上了她兄妹俩。

丁香几度以为自己离了根茎就要枯死了，正预备好好骂一骂杨戬杨婵二人的祖宗十八代，却发觉被杨戬握着的一头有源源不断的灵气往身上升，真就一时半刻还想死都死不成了。她不免再次感叹神仙就是好啊，微微动作就可惠及万物，无心拂袖却翻动江海，足间无过却引得步步生莲。

丁香被杨戬握在手上，眼睁睁由着他把自己带到一个深宅大院，进到卧房里献与了他的婆娘，听着他两口子恶心巴拉的卿卿我我只恨自己不能动，若是稍微能动一动她肯定要抖一抖身上，恐怕能抖落出很多片花瓣下来。这给了丁香好大的错觉，还以为这两位神仙眷侣感情有多好似的，好生羡慕来者，后被养在花瓶日久却发现，这俩，一个是闺中怨妇，一个两三个月不着家；一个喜欢摔盘子砸碗，一个喜欢看着月亮装哑巴。

何其不幸，丁香想，她本来是想在杨家多吸收些天地之灵气，日月之精华来帮助自己修炼，哪里成想会这么不幸遇到这两个冤家，灵气变怨气，当不成仙就成妖了啊。可又不幸中万幸，也是奇怪，那三公主叱诧风云怼天怼地就差拆了杨家的房顶，却丝毫不动丁香花，丁香一下子对她颇有好感，且无上光荣地与他家那块有了五百年历史依然没有一点损伤的老月饼放在一起，成了全府上下维二没有被摧残的稀有物种。

老月饼的保密工作做的非常好，包得里三层外三层，丁香跟它说话完全靠喊，丁香问它：“人是人他妈生的，妖是妖他妈生的，而你……你妈贵姓啊？”

月饼沉默了，它第一次对自己的身世产生了臆想，人生突然失去了方向。

又一个五百年过去，丁香刚与月饼培养好了感情，却有一天，那两口子神奇地和好了，和好了就把月饼扔了。丁香有些伤心，挤出好几滴眼泪。

从此她成了杨府的唯一，日日呆在北边的主厢房的茶几上无聊地打瞌睡，偶尔两口子一同进来，却是偷偷摸摸的。丁香龌龊心思大起，以为这多年来他俩可算是要办件正经的大事了，有道是非礼勿视非礼勿听，正想着要不要拿片叶子捂一下眼睛遮一下耳朵，却突然来了只哮天犬一狗蹄把门砸开，什么都没得看了。

三公主何其彪悍之人，怎么能容忍自己堂堂杨家的女主人，还要躲着一只狗跟躲债一样，当下立刻就此事与她那口子杨戬吵了个翻天，并直言要他在老婆与狗之间做一个选择。

在杨戬眼里这分明是一道送命题，就好像“媳妇和老娘同时掉到水里要救哪一个”一样令人难以抉择，可他偏偏一辈子隐忍踏实惯了，根本不懂得借用一些花里胡哨的话来使得两者都以保全，自我折磨了好多天，才终于选择了他的狗。

他说，“要是…你实在容不下他，你就走罢。”

他说完这句，眼里突然起了雾。三公主听完他这句，也跟着泪如雨下。丁香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位灌口大神落泪，第一次见三公主那样心碎的神情。

杨戬又搬去了东厢，诺大的房间里只剩下三公主一个人。那天夜里风雨大作，龙女下泪，天与之同泣，泪水似乎每一颗都泛着珍珠的光芒，滴落在茶盏里，洒到丁香的花蕊上，就在一瞬之间，丁香竟然能与她感同身受。

一千年的婚姻，开始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相互计较，以爱你的名义相互隐藏，因为政见不和所以越来越远。她明知道他哀愍众生，却痴心妄想地能有朝一日跃过他的天下，成为他心中的第一；他明知道月亮之上的人是她的心结，却从来认为她是小肚鸡肠无理取闹。

什么时候起，曾经张扬肆意的敖寸心因杨戬变成这样连她都快认不清的模样，而他与他心中的仙子，却依然是床前明月光，岁月静好，美得可入画？

什么时候起，藐视三界的杨戬开始对一个女人小心翼翼地讨好，任凭她爱砸什么就砸什么，对她的无事生非一忍再忍。只是……只剩下忍耐和讨好的婚姻，是不是早就该到头了？

自那以后，杨家再也不成家，杨戬带着哮天犬除妖打猎，敖寸心就在家里一边哭泣一边砸东西。那几年，灌江口有雨常下，丁香也跟着受了龙族之女几年的泪光，竟也破天荒地提前成了精灵，再也不用三公主天天浇水灌溉了。

等到他们和离的那一天，丁香一下为他们轻松，一下又为三公主难过，幸好是三公主虽被休弃心下已到了万念俱灰的地步，也没有忘记回头把这一束陪伴了她五百多年的丁香花捡走。到了西海之滨，她刚与杨戬诀别，就要被西海龙王押到极西边的水牢，她才突然顿住，问丁香，“你这样拼命地修炼，为的什么？”

“当然是变成人啦。”

“那好，我助你，你拿着我的一魄，凭着我对他的记忆，去到他的身边，替我照顾他，好么？”

痴儿。丁香心里嘲笑她，继续听她说。

“我此去，恐怕是再也不能重见天日。丁香，答应我，你去了人世，一定要比我幸福快乐，替我走我没有走过的路，替我阅历我来不及看过的风景。”

龙女姐姐，我要食言了。

但愿此后朝暮，我再不是你的替代。

但愿此后朝暮，我再也不要爱上杨戬。

……

“沉香，恭喜你拿到开天神斧啊。”

杨戬嘴角还有血痕，眼里抑制不住有笑意流露出来，他观望着沉香拿着盘古斧离自己越来越近，却是要来杀他的。

孙悟空领着包围在杨戬身侧的众人四散退开。杨戬强忍着心口的痛楚傲然地站起身，直视住沉香，虽然刚刚与孙悟空红孩儿牛魔王一群人乱斗了一场，受了些伤落了下风，但再最后考量一下这个他栽培了好些年的亲外甥，应该不是问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