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昆仑琳丧（上）（1/2）

四年过去，丁香从十六岁长到二十岁，她的“二郎神”从十岁的老狗，变成十四岁的老狗。以前家里一些比她还小的小丫鬟一个个回了老家出嫁生子，娘的皱纹开始加深，丁伯胡子白花花的，日积月累的操劳开始让他直不起腰。

有了这条细犬在身边，她觉得自己没有那么孤单了。有时候摸着它的头，看着它摇着尾巴啃骨头，会想起那个神仙。

二郎神啊二郎神，你别只顾着吃啊，你知道，我有多想他吗？

趁你还没到老得走不动路，我们去华山顶看看三圣母好不好？三圣母是他的妹妹，我即使是去看她，也是因为想他……他曾经警告我不要去的，不知道被他发现了，他会不会生我的气呢。可是，我忍不住，我那么听他的话，他叫我跟他外甥成亲我都认了，可结果呢。

一世平安，共结百年之好……真君老爷，你一个神仙，也会失算？

那天丁香带着哮天犬上山，梅山兄弟竟然没有阻拦，她一路畅行无阻，见到了杨戬的妹妹，三圣母杨婵。

三圣母叫她“三公主”，她听得好烦躁，她可不想成为寸心公主的影子。

丁香夜里睡觉的时候越来越喜欢做梦了，三公主的记忆就像一段一段的完整的故事在她眼前演绎过。仿佛身临其境，她甚至可以记住从里面走过的每一张面孔。

“二郎神”真的太老了，又老又懒，成天吃了睡睡了吃，像猪一样，比不上前两年那么活泼。唯一能让它动起来的事情就是看到丁香，它总喜欢蹭在她的裙角边，黑细的长尾巴扭个不停。有时候会冲着她“哼哼”地不停低呜着，好像很痛苦，又好像着急想对丁香说点什么。

后来，它骨头都啃不动了。白天，丁香在院子里浇花，它趴在石凳底下昏睡着，偶尔会艰难地扬起脑袋确定主人在身边，然后又沉重地闭上眼睛；晚上，丁香在房间里睡觉，它就蜷在她的床边，早上醒来发现主人不在了，会焦躁地叫唤，有时甚至会流泪。

家里人都知道这条狗活不长了，丁香也知道。

“二郎神”要死的前一天，不知道是不是回光返照。虽然不吃也不喝了，但是出奇地有精神，围着丁香的腿边狂吠着转来转去，是想告诉主人什么，主人却听不懂。他着急哀嚎，叫声好凄凉，似乎在牵挂着什么，在预示着有不好的事发生了。

那天，“二郎神”失踪了。丁香跟着丁伯四处寻找，在山下那条小溪边找到了它。

那条河，曾经沾染过丁香脖子上流下的血。

“二郎神”睡在河边，耸拉着失去光泽的狗毛被水打湿了，缩起来整整一团，像一大块黑色的煤炭。

丁香养了它四年，早就把它当做亲人，虽然知道这天迟早会来，埋下的时候却依然为它流干了眼泪。

当天晚上，她突然大病一场，整个人被体内的高温烧得有些糊涂，甚至都不认识身边的人了。

头痛欲裂。

她恍惚看到沉香带着好多人一起围攻着杨戬，杨戬遍体鳞伤，他曾经的兄弟一个个冷眼旁观，只有哮天犬黑瘦的身影护在他面前。沉香一斧子朝他们劈去，强大的震力把他们击飞到好远好远。

杨戬从云头往下坠，他的甲胄被撕碎，露出里面如雪的白衣，从天而降摔在一片树林。顷刻，如蛟龙失水，皎洁被沾染，玉碎如泥尘。

他把哮天犬抱在怀里，哮天犬奄奄一息，就要饿死了。

他跪在一个茅草屋前，乞求屋里的樵夫施舍一点粥饭，救救哮天犬。

他从樵夫养在门前的狗的嘴下抢来吃剩的馊水，还没来得及把半碟剩饭交到哮天犬的手上，却一下子被樵夫打到在地，狗盆翻了，里面的稀粥泼得到处都是。

哮天犬就快没气了，他趁着深夜潜到樵夫的家中，偷来一个窝窝头，一边挨着打，一边叫哮天犬快吃。

……

他怎么变成这个样子……沉香，他的好外甥，把他弄成这个样子……

他在哪里，我要去找他……我要去找他……

丁香抱着脑袋从床上起来，丁安以为她是烧得有些疯魔了，把她阻拦下来。

丁安看到自家小姐一双原本俏皮又机灵的大眼睛失去了好多神采，目光涣散着，有些游移，似乎眼前有什么恐怖的事情发生。他不禁下泪，怎么能想到，曾经让家里忙成一团的大活宝，因为沉香，变成了这样。

“小姐，你想要什么，告诉丁伯，丁伯帮你。”

“丁伯，快去，要死人了……沉香在不在……快叫他不要打了……人都快被他打死了！他在不在……他不是会法术么……叫他带我飞！丁伯，叫他来！叫他带着我飞去救人呐！”

眼看小姐越哭越凶，几乎眼睛都要哭瞎了，丁安赶紧安慰道，“好好好，小姐不哭了，丁伯帮你找沉香，他一会儿就来了！”

丁香相信了丁伯的话，迷迷糊糊觉得等了好多天，她觉得沉香再不来，他的舅舅就要被那个樵夫打死了。

沉香当时正在积雷山下寻找杨戬的下落，预备着拿杨戬去天庭邀功，好让玉帝赦免三圣母，途中收到华山的家书，便驾着云头往回折返一趟。

他再次见到丁香，见到她因为自己四年前的离开变成这样神志不清的模样，心下满是愧疚。他再一次放下对小玉的感情，对丁香说，“你跟我走罢，我向你保证，只要我活着一天，你都是我的妻子。自此以后，沉香心里，再也没有别人！”

自此以后，沉香心里再也没有别人。

就像千年前，杨戬对三公主承诺，自此以后，杨戬心里再也没有别人……

丁香呆呆地笑起来，不知道是该鄙夷自己，还是该鄙夷沉香。沉香一而再再而三拿婚姻当儿戏，她都谈不上多恨他，只觉得他很可笑。

他凭什么认为我会接受。自以为奉献了自己的终身就是对别人最大的成全？仗着自己是神女的儿子杨戬的外甥，就觉得处处高人一等？觉得全天下的女子都爱着他，所以可以容忍他一次又一次地丢弃以后再捡起来？

可眼下，不求他，又能求谁呢。

丁香紧张地抓住沉香的袖子不肯松手，“沉香……你带我去见杨戬好不好！”

沉香却以为她是真的疯了。杨戬的妻子与丁香相像他是知道的，也听哪吒大哥描述过那日杨戬恼羞成怒差点掐死丁香的事情。杨戬狗彘不若，也不知道是多痛恨那个西海龙女，恨到连一个凡人都不放过。这样的人她都要见，不是疯了就是找死。

一想到是当初自己的一念之差竟把丁香害成到这般田地，沉香又为她自责起来，心里已经打定主意，要照顾她一生一世。

“好，我带你去，只要你高兴。”

沉香真的没有骗她。

那次，昆仑山上，丁香终于见到杨戬，却是此生的最后一面。

……

沉香经观音菩萨指点，得知盘古开混沌所用的开天斧可以劈开华山，与天庭立下三月之约，终于寻来昆仑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