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前债今偿（1/2）

鞭炮声一直噼里啪啦没有断过，殿堂前厅里有好多人，说话声嘻笑声杂在一起，迎亲队伍敲锣打鼓在外面候着。院子里散着铜钱和喜糖，一些乞儿和屋场上邻里的小孩在捡。偏堂里摆满了酒席，好热闹，比过年还热闹。

丁香刚从鬼门关里走一遭。她见到黑白无常惨白得透着铁青色的脸，见到阎罗王阴沉沉地跟她说她是枉死鬼，要下十八层地狱。她还见到杨戬，他穿着那一身白衣，在恐怖的地下白得像一道光。丁香还以为连他也死了，本来麻木的脸上突然挂满了泪水，哭得好伤心。

丁香听到杨戬在问阎王爷，她本来的阳寿是多少。阎王爷说，七十年。杨戬轻笑一声，掂了掂手里的扇子，叫阎王再给她多加三十年，凑个整。

阎罗王最是欺软怕硬，上次真君老爷为自家外甥要了个整数的寿命他不敢多说一句，这次又为一个凡间女子要一个整数，他还是不敢多说一句。丁香被释放到杨戬手里，还来不及唤他一声，却又被他三两句话打断。

他说，“丁香，你快回去罢，沉香在等着你。”

他说，“你有没有听到，沉香正哭着对你许诺，要与你成亲呢。”

他说，“舅舅没有什么能送你们的，就送你三十年阳寿，祝愿你与沉香平安一世，共结百年之好。”

祝愿你与沉香平安一世，共结百年之好。

平安一世……

百年之好……

神仙，杨戬师父，舅舅，你够狠。

你那么用心良苦，我嫁就是了。

谁也不会想到，一个人死去之后还能复生。

那日黄纸漫天，丁府上下素衣报丧，丁夫人白发人送黑发人，丁安哭着趴在小姐的棺材旁，沉香以丁家女婿的名义为前来祭拜的亲友点香。

就在棺材要上盖钉钉的那一刻，丁香突然坐了起来，丧事变喜事。

就是这一天，她换上了红衣喜服，镜中的自己绮罗粉黛，唇染朱红，就像一千年前欢欢喜喜地在闺中待嫁的三公主。

世人都说她下场凄凉，可丁香却羡慕她，羡慕她敢于舍弃一切去追求心爱之人；羡慕她嫁了一个顶天立地威名响彻三界的大英雄；羡慕她能成为他唯一的妻子；羡慕她，只有对杨戬提起她的时候，他的眼神是和平常不一样的……

喜婆走进房来帮丁香盖上了火红的盖头，似乎很赶急时间，一边对她不停地嘱咐着各种要注意的事宜，一边着急地推着她走。丁香没说一句话，像一块干枯的石头，任由着旁人把她拿来拿去，任由喜婆把她拉到大殿之内，拉到沉香的身边。

宽大的红盖头严严实实包裹住了丁香的脑袋，她感觉被闷得有些呼吸不畅。她想去观摩一下沉香的表情，却被遮住了视线什么也看不到，只看得到他的脚尖和半簇红色的衣角。

沉香，你想好了么？你真的要娶我，不要小玉了？

你要不要再想想，我也再想想。

“一叩首！”

高堂之上，证婚人的叫喊声像一道雷一样劈到丁香身上，吓得她一激灵清醒过来，随着跪地，拜下。

“二叩首！”

还想那么多干什么呢，都到了这个地步，还有反悔的余地么？丁香，你都十六岁了，是个大人了，要为自己做出的决定承担责任，你知道吗？

“三叩首！”

千年前的记忆还在浮现，恍若前世。杨戬与他的新婚妻子堂前三叩首，他的师父欣慰地热泪盈眶，他的妹妹也在为哥哥嫂嫂高兴。他拉着他的妻子走到外面宴席间敬酒，邀请各位兄弟到家里常住；他的狗在抱怨主人娶了媳妇就不会对他好；灌江口的乡亲赞扬着西海龙女何其美貌……

是不是，我出神了，第三拜忘记跪下去？怎么大家都在看着我？

怎么沉香也不跪啊？

丁香疑惑地忍不住掀起盖头看向周围，然后又顺着沉香和众人的目光看向外面――那不是小玉么？

丁香看到小玉流下的眼泪晶莹剔透的，衬得这个姑娘那么柔弱又让人心疼，怪不得沉香会喜欢她，丁香想，如果自己是男儿身，她也会喜欢小玉了。

小玉没有踏进门，只是最后看了沉香一眼，立即跑出去了。沉香着急地叫着她的名字，一下子整个人就像丢掉了魂魄一样跟着跑了出去。

丁香愣了一下，把头上的红盖头扔到地上，竟然觉得如释重负。

喏，这是你外甥不要我的，不是我不要他哦。

――――――

杨戬正扶着额审阅着下阶各级神妖鬼怪呈上来的立案卷宗。这些文书堆得太高了，梅山兄弟又在华山不能与他分忧，他身为三界司法官，前要取悦圣上，后要框顾众生，还要空出闲暇去徇私妹妹和外甥。权力虽大，可惜吃力不讨好，还要，还要分出身管教家里不省事的狗子。

想到这里，他往下看了一眼跪在地上耸拉着脑袋的哮天犬。

其实杨戬从没把他当成一只狗，而是一直将他认作生死之交的兄弟看待的。以前寸心不喜欢他介入他们夫妻之间，建议杨戬帮哮天犬另立门户，只是他狗性难改，半刻也离不开杨戬身边。

每次寸心因为这个跟他吵架，他也只是敷衍，说哮天犬只是一只狗，叫她不要同狗计较。哮天犬做错了事，惹得寸心生气了要打狗了，他又起身包庇，说哮天犬是他的兄弟，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他。

这就是杨戬。对亲人，对兄弟，从来都只会徇私护短，只知道一味纵容，纵容他们伤害别人甚至伤害他，他也从不会说他们的半点不好。

可是，如今，这只跟在他身边几千年的狗，竟胆大包天到，去杀害一个无辜的凡人。

我平常都是这么教你的？！

杨戬微微闭了目，叹声道，“哮天犬，你下凡去罢，以后再不要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