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剑相诺（1/2）

正是子时三更，四周静悄悄的，钩月陷于云层，仿佛在恐惧着什么，原本惨白的微亮立即变作了无底的暗。天愈黑，万物都在颤抖。

黑风里站着一个和尚，微壮的身材，身上披的袈裟鲜红的，反着光，恐怕有血要喷涌出来，妖异里似乎散着白毛，应该是许久见不得光有些发霉了。

百里之内家家房门禁闭，早早熄了灯火，偶尔有小儿的哭声传出，被其父母封住了嘴巴，几乎闷死在家中。

丁香暂借住在一房没有儿女的村妇人家，她捅破了房间里的窗上的窓纸，透过窓子的视野细细打量着外面。此时那妖僧嘴里不知正吃着什么，时常有骨骼断裂的窣响传过来，夜里静得可怕，衬托得咀嚼的声音大得几乎传到了云霄，传到丁香的耳朵里，只觉得有什么东西正抓挠着她的心，心下一片胆寒，腿都软了下来。

那和尚似乎知道有人在看他，一双眼睛直勾勾朝这边看过来，眼里白多于黑，透着阴狠和凄厉。他的牙齿血淋淋的，嘴里正粘着几缕毛发，看不出来是什么动物，更像是……婴儿的胎毛！

丁香吓得倒吸一口凉气。她在华山一带称王称霸许多年，自以为算是见过世面的了，普通小毛贼她根本不放在眼里，再加上随终南山的旋门真人学了大半年的仙术，更是走南闯北没在怕的。可现下……她还是第一次亲眼看到妖怪吃人呐。

要不要出去把这妖僧给收了呢？她正想着，想到妖怪正在残害百姓，她既然身有仙术，怎么能因为害怕而见死不救呢？

可还没等她想明白，突然！那个血淋淋的和尚一个箭步猛然向她冲来，到了只隔一纸之窗的节骨眼她才开始有反应，只是为时已晚。丁香还没叫出声，便来了一只带着黑色血垢的大手一把撕裂了窗纸，紧接着那手揪住她的领子，直接把她从破碎的窗子里拐带出来。速度之快，力量之强根本不是她毕生所能见到。

木窗碎裂成的尖尖的一头划开了丁香的衣服，擦过皮肤有些生疼，她却来不及顾及，只看得到那和尚阴森森的脸庞离她越来越近，她甚至闻到了他身上血垢的腥臭和口里腐尸的气味。他笑声愈大，气味愈浓，熏得丁香胃里翻江倒海，只想吐个痛快。

那和尚把丁香拎在手里仔细端详着，觉得她白白嫩嫩倒也入得了口，正好吃小孩子有些腻了，可以拿她换换口味。“小丫头，晚上不睡觉很容易遇到坏人呢。”

“大…胆妖怪快放开我！你你你你知不知道……我师承何人？！”丁香紧张得缩成一团。

“说来听听。”

“我乃玉…玉皇大帝之大外甥……”

丁香这厢还没说完，那和尚却已经不耐烦地张开血盆大口吼了一声作势要吃她，她害怕极了，本来已经说了无数遍背得滚瓜烂熟的一句话到了嘴边，却被人打了个支离破碎。

妖僧见她恐惧得眼中瞳孔都变大了，莫名又觉得她有些楚楚可人起来，思量着如果不吃她的话，拿到和尚庙里做个陪睡的小尼姑应该不错。

丁香见这妖怪脸色变得荡漾起来，可猜想到他一定是存着什么龌龊的心思，心下一阵恶心，想着得赶紧把他收服才行。立刻手上结了仙术，对那妖和尚指了一指，口中念道，“风雨雷电――定！”

妖僧不明所以，左右看了看。“定什么？”

“定定定定！”丁香又用力指着，却发现一点用都没有……难道，我被骗了？终南山的道士在骗我？！

天呐！要死了！

她猛地大哭，反倒弄得妖和尚一头雾水，眼见着她哭声愈来愈大，竟鬼使神差地轻声轻气哄劝起来。“好了好了，不要哭了。”

丁香觉得伤透了心，哪里止得了哭声，呜呜嘤嘤的没完没了。

“好了！！”妖僧一声大喝，吓得丁香一激灵，扁着嘴打着抖瞪大着无辜的大眼睛看他。看得那和尚烦了，又恶狠狠地张开了大嘴，几乎要把她整个脑袋都要吞下。

丁香胆怯地闭上眼睛。

“丁香，小心！”

是谁？是他么？

她恍惚听到有人在唤她的名字，那样简洁有力的口吻，像是他的。想睁开眼睛确认，却又恐怕那样熟悉的感觉会消失……她不敢睁开，想着，被吃了也罢，被人救下也罢，左右不是生便是死，晚些再看吧。

你不是说……我与你无缘么？我不信，倘若你我真的无缘，为什么我能几次三番遇上你，又在这短短的几次三番里，再也对你放心不下？上天作证，这次来的一定是他！如果是他，我便再也不管什么凡人神仙，他以前妻子能为他做到的，我也一定会为他做到，天上地下，他去哪里，我跟到哪里，除了叫我嫁给沉香以外，剩下的我一定都听他的话。

丁香感受到似乎有一双手抱住了她，好温暖，她甚至闻到了他身上的那股桃花味儿。她想起那次在桃花林里见他，他穿着一身玄色的氅子，衣角琇有浅色的祥云纹路。风有些大，吹起玄衣面上的一层纱，桃花散落一地，几片花瓣落在他的肩上，他抬了抬墨扇掸了下来……

想起了他的春风一笑，最是淑人君子，绝尽翩翩风流。

不知过了多久，丁香有些犹豫着打开双眼，幻想中的漫天红霜变作寥寥星辰的夜空；他的指尖墨扇变作一把做田翻地的耙子；他的玄色衣纱变作一块鼓鼓囊囊的肚皮；他如水冰墨的深暗睦底变作一饼圆圆的大脸，脸上挂着高耸的猪鼻子和冒着秋波的小眼睛，嘴里咽着口水，肥头大耳的显得憨傻又痴情。

丁香似乎听到了自己心碎的声音，就是半年前与杨戬最后一次见，他叫她走，她都没有像现在这样难过，几乎生无可恋的难过。

沉香以为是猪八戒师父的模样太难看吓到她了，赶紧把他推开，问她为什么一个人在这里。丁香不应声，细细看着这个比自己还要小一些的小未婚夫，他的笑容纯良无害，眉眼间的稚气未脱，通身带着少年才有的狡黠和轻狂桀骜……果然是血脉之亲么，沉香与他舅舅在某些特质上竟有点把子相像，一样走向劈山救母之路，一个孤身一人注定要付出惨痛代价。另一个，却可以幸运地踩着先人用心血为他铺好的光明之路。

可他也没什么错吧，虽然他打伤了自己的舅舅，可他刚刚才十六岁，比丁香还小。杨戬当他外甥的面天天说要抓他，背地里却总于丁香说他的好话，说丁香与他的外甥很相配。沉香呢，不知道为什么那么恨他的舅舅，每次被人说杨戬是他舅舅时他的恨意都那么浓重，似乎恨不得吃他的肉，喝他的血。

丁香觉得他们这家人奇奇怪怪的，不过既然是他们的家务事，她也不想介入。

沉香觉得她一个女孩子闯荡江湖太危险了，问她要不要跟着他一起去峨眉山。丁香不愿意，沉香又说，要把她送回去。

猪八戒懒得走回头路，说在原地等着。沉香与她一起走了两日两夜，歇下来的时候，沉香望着她，想到了小玉……如果小玉在身边，该多好。

丁香觉得这是个提退婚的好时机，刚想说话，却被沉香抢了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