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霜雪霁寒宵（2/2）

“你在说什么？”我和公子同时说道，如今楚国与晋国几乎是平分天下，他能说出这句话难道要将江山拱手让人？

苏子玉转头看着我，眼神如月光下幽深的潭水，“楚王是个很好的君主，我相信他能将这天下治理得昌盛。”

“可是你呢？”我不由得问道。

“我？”苏子玉依旧是笑，只是笑不达眼底，他不回答我，从身后拿出一件东西，在雪光的映射下晶莹发光，竟是青霜剑，剑鞘工艺繁复，精细巧妙，镶了十八颗透亮莹润的宝石，剑身锋利无双，吹毛立断，曾有传闻青霜剑出鞘便要见血。公子曾请了49位铸剑大师根据我的身量为我锻造而成，这把剑一度成为我身份的象征。

“这。。。这东西怎么会在你这里？”具体什么时候丢的我已经忘了，后来事多，更是想不起曾经有这样一把利剑一直傍身。

“那日在塞北，你落在了敌方的营帐里，我偷偷捡了起来，这些年我一直带在身边舍不得还你，今日物归原主了。”他说着下马，将剑放在了我的手心。

冰凉的触感传来，不知是苏子玉的手指还是这剑，我看着掌心里的三尺长剑，只觉得从前的日子恍如隔世，“原来你说的还东西便是这个。”我说道。

“不止这个。”苏子玉的手指在剑鞘上抚过，“我曾听人说青霜剑锋利无匹，出鞘便要见血，只不知是真是假。”

他一句话说得突兀，我还未反应过来，只见他掌心翻过，剑便要从我的手中脱落，我下意识地夺过剑把，剑鞘受不住力飞了出去。

“小心。”公子一句话吼出，黑鹰已经先他一步飞奔过来，可是苏子玉何等身手，待到黑鹰奔至我的身前，苏子玉已经反身拉过我拿剑的手，直直地刺进了他的胸膛。

血，好多血啊，染到我的嫁衣上、手上，一切都如同电光火石，只余下我拿着剑如呆了一般站在原地，血落在雪地里，嫣红灿烂，竟艳过了我的十里红妆。

黑鹰顿住了步子，公子“小心”两个字后就消了声音，一切都好似静止了，都静止在这一刻，那个人，那个漂亮得似海棠，张扬潇洒的少年就这般倒了下去，他在笑，笑得满足又畅意。我的心曾有一个洞，母亲走的时候留下的，无数的日子风呼呼地往里灌，后来我想变得冷漠一些，变得坚强一些，变得好像对什么东西都不在意，那个洞就会一点一点被我填满。可是如今，我知道我会被那个洞吞噬、毁灭，万劫不复，原来我对什么都是在意的。

“你干什么？”当我缓过神时，脸上已经是一片冰凉了，我抱住了苏子玉，任由他的血染红我周身衣物。“你干什么？”我一次又一次地问。

苏子玉依旧是笑，他的笑好看得似鬼魅，苍白地似幽灵，他抬手擦过我的泪，“别哭。”他说，“对不起，我。。。我还是毁了你的婚礼，我母亲欠你一条。。。一条命，我来还给你。”

我从来我不敢相信我会有这么多的眼泪，我的手捂住他的伤口，可血还是会透过指缝渗出来，“谁要你还命，我不要你的命，大夫，对，我带你去找大夫。”我想将他抱起来，可是害怕与无助让我半丝力气都没有，我四处张望，最后把目光落在了公子身上，“找大夫，求求你帮我找大夫来，我没有力气，我一丝力气都没有。”我将头埋在苏子玉的胸口，“我没有力气。。。”

苏子玉拉过我的手，他的手那么冰凉，比雪还冷，“我既然来就没想过要活命，我只问你一句，你还恨我吗？”

“我恨你，你答应要一生一世待我好，你失言了，你是骗子，我恨你。”我死死攥住他的衣服，“你不要死好不好？我求你不要死，我们去喝酒听曲儿，烟雨楼的云仙姑娘走了，又来了两个好漂亮的，你见了一定喜欢。”

“我曾经以为我有富贵王权，我是天子骄子，天下性命皆在我手掌之中，如今我才知道，权利算什么？命运的手掌之下任谁都如蝼蚁，我从前欠的，如今也要一并还了。”苏子玉这一段话说得极轻松，只是说完后脸色很快地灰白下去，我见过不少将死之人，他如今的情形已是油尽灯枯之象。

“你不要说话，我带你走，我能治好你的，我们去寻明医，楚国不行我们去晋国，晋国不行我们是海外蓬莱。”

“若。。。若有来世，我不要生在这。。。这王室，我。。。我只求做一只的燕，日日。。。日日给你廊前叼一朵。。。一朵二月的花。”他的眼神涣散，手重重地垂了下去。

“不要。”我放声地哭，好像要将这心肝肚肺同这声音一同歇斯底里地哭出来，我抱着苏子玉，像抱着遗失多年的珍宝“我们走，我带你走。”我挣扎着想要抱他起来。

“霜儿。”公子唤住我。

我迷茫地转过身，“他死了，你如意了，天下尽是你的了，我再没有利用价值了吧，我可以走了吧。”我对着公子吼道。

公子失痛地闭了眼睛，“王妃今日被人冲撞了，有些精神失常，快将她带回去。”

侍卫们应了是便向我围拢过来。

“你们谁敢过来。”我拿出袖中的匕首抵着脖子，“横竖我也不想活了，咱们就拼一拼。”匕首刺破皮肤，疼痛让我好受一些。

“霜儿你。。。都不要过去。”公子慌忙地招呼那些侍卫，他震惊地看着我，眼中说不出地痛意“成婚的日子，你竟然随身带着匕首。”

“我原本就没想嫁给你，我知道你要的东西无论如何都要得到，那便带具尸首回去吧。”

公子略停顿了一下，我看到，他的眼中也有泪要流出，他仰头看了看这灰沉的天空，突然喉咙里发出一声冷笑，“你们都选在这一天寻死，倒像约好的一般，罢，罢，你既不愿意我也不强求，我曾承诺你，你只要杀了苏子玉便还你自由身，你做到了，从此以后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你自由了。”他发出一声令，便带着一群人往回走去。

“等等。”我放下匕首唤住公子。

马停住了脚步，高大的身影依旧坚挺又僵硬。

“我既受恩你这么多年，让我给你磕几个头吧，此后不能相见了，也算了了这个缘分。”

那肩膀颤抖不止，却依旧挺得很直。红色的喜服在白色的天地里显得格外扎眼。

我虔诚地跪下，对着他的背影磕了三下头，“往后你尊贵无边，自是万事顺遂的，也望你好好珍重，长乐无极。”我说道。

那背影顿了顿，依旧没有回头，驾着马缓缓地往前走去。

我待他们都走后才回到苏子玉身边，他已经闭上了眼，嘴角噙着浅浅的笑，“我自由了，从此我就可以嫁你为妻，我们就在宿耕田耕织布你道好不好？”我的手抚过他的胸膛，那里已经没有一丝温度了，我将脸靠在他的胸膛之上，“等我手上的茧都好了，就再不拿剑了。”

天上无边的雪下得好大，大约永远也不会停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