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芳华二（2/2）

妈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放下了她平时对谁又要三分客气的信条，说出了她不该说的话“这里是公子倨良的地盘，你们谁还敢在这里放肆。”她对着那群泼妇用力吼道。

平日里风光无两的云仙，终于给了那些嫉恨她的女人们落井下石下石的机会。

那些嘲弄的话接肘而至，她的房间外，总有一拨人用或高或低地声音闲聊，不大不小的音量，却堪堪全数入了她的耳。

“以为自己长了一张狐媚的脸就是根葱了，什么样的人都敢贴上去。”

“就是，做咱们这行的就是图个财，再不济做个妾室，再下贱疯了，也不能把人家主母挤了吧。”

“人家玩了这么久也是给了钱的，她还想怎么着？成天跟个死人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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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仙躺在床上，浑身都是伤，动一下就是撕心裂肺的痛，她把泪大颗大颗落在枕上，总算明白叶凝霜当初的绝望，死了吧，这样的羞辱，还有什么颜面活在世上。

她又想起了母亲，八岁的她仰头看着母亲苍白的脸，突兀圆睁的眼以及长得不像话、发了紫的舌头。云仙就这样抬头望着，整个世界只有8岁的她与死去的母亲，活下去，饿都没饿死，怎么能让几句话堵死，她心里发狠。

她又回忆起那个男人点点的好来，总是如水的眼睛细细地看她，她说什么他都笑着看她。他花了这么长时间与钱是为了什么呢？到底也不过拉了拉她的手，谁会这般无聊如此戏弄她？

妈妈说他是负心汉，叶凝霜说情爱都不可信，可是云仙总在心底存一点希冀，想起在馄饨摊上，混过那许多时光，她就算拼死也要知道他存的到底是哪份心思，她在心里暗暗发狠。

很快便就有了答案。

秦深回来了，一路风尘仆仆径直就去了烟雨楼。妈妈打他出去，骂他是负心汉，他现在那里不动，任打任骂，嘴里只有一句话“我要见云仙。”

妈妈如何肯让他见？只说云仙被你家老母悍妻打死了。秦深挺直的身板忽然就软了下去，黑白分明的瞳仁瞬间就灰败了下来。

“是我害了云仙，是我害了云仙。”他跪在妈妈面前，痛哭着说道。

云仙躺在床上听见了吵闹声，战战巍巍地下了地，她倚着墙看着前面许多人聚在那里，“妈妈，是何事这般喧哗？”云仙虚弱地问妈妈。

妈妈回过头来，身子侧开，露出秦深愕然的脸，他的脸一瞬间变得欢喜起来，他奔到云仙近前，一把把她拥入怀中，这一次他不拘谨，也忘了礼节仪态。他抱着云仙削瘦的肩，只觉得拥了一把骨头入怀。

“你瘦了好多。”他拉着她的手，很心疼的模样。

“秦公子。”云仙将手抽了回来，“既然家中已有妻室，还是少来这些烟花之地的好。”她冷冷地说道，缓缓转过身便往回走。“往后公子要来烟雨楼，依旧是坐上贵客，但请恕云仙身体不适，不能再款待公子了。”她扶着墙一字一顿地说，她本就是下作女子，富贵人家的玩物，怎做的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美梦。

“我家中没有妻室。”他跟了上来，“是有婚约，父母做的主，我是不认的。”他拦在云仙面前，第一次有了泼皮无赖的模样。

“自古以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既然是订了的婚约，哪有不认的理。”云仙觉得好笑。

“你听我说，原本这笔生意做完后，我便是要回家成亲的，可是进京后，我认识了你，旁人都道我是被妖物迷了心，可是我知道，我想保护你，你所受的那些苦，我一天也不想再让你受。此前我修书回家，告诉父母，我要娶你为妻。母亲面上答应，要我回家备上聘礼，我心中欢喜，也没来得及与你告别，只想着早点将聘礼置好，也好叫你高兴。谁知母亲背地里却带人寻上你，我是最近才知的，急忙忙从家里赶来。”

云仙抬起头，落入一双深深的眉眼，她有些恍惚，当真有人宁可放着门当户对的正妻不要，偏生爱下贱的娼妓？“可是你只能选一样，若让我入门为妾，我是万万不肯的。”

“我这样爱你，怎舍得让你做妾，受主母欺压。”他说。

云仙一时之间成了传奇，竟有豪绅贵公子不怕受人耻笑，要一个烟花女子入主后院，一时间茶楼酒肆，都将此事谈为笑话。有人传，云仙是洞中修炼的妖精，只要她媚眼一眨，便会引得男人为她赴汤蹈火。

云仙听见这些，只是笑笑，她不在乎。她想起那天的情景，她只觉得快乐，他说他这就回家与家人说清楚，家人答应也好，不答应也罢，大不了舍了这一份家业，带着她处处流浪，四海为家，大漠孤烟、天涯明月，都是好的去处。

云仙看着她的梳妆盒，轻轻抚着那些耀眼的珠宝，真是个傻瓜，我怎舍得你为我弃了家业？我给你一份产业便是。她笑得欢快，好像看到了他们执手相伴，将这一生的美好光景看遍。

秦深一走便走了一年，云仙不恼，她知道，他总会回来的。她的身子好得很快，康复了的她，跳舞更加卖力些，笑也更加明媚了些，她得多挣一些银子，她现在多挣一分，以后与秦深的日子便好一分。

那些欢客，对云仙的韵事大都知晓，可是当云仙捧着笑出现在他们面前，他们依旧寻欢。

秦深总算是来了信，不出所料，他的家里不允许，云仙早就知晓了答案。秦深问她愿不愿意跟他一起走，信件里附上了赎身的银票，他会在三日后的烟波湖旁等她。

云仙终于等到这一天了，走吧走吧，这一走就不这一走就不要再回来了。远离这肮脏污秽的地方，让那些曾经耻笑她的人看看，她从不需要人可怜。

她作别了妈妈，收拾了细软，看了看这生活了八年的烟雨楼，从此她要过的是另一种人生。她将赎身银子拿给妈妈，妈妈不要，反倒往她怀里又塞了一把银票，“这些年，你给我挣的银子早就够赎身了。”妈妈说道。顿了顿，妈妈又继续说道“外面不像在这里，总有我护着你，你心气高，容易吃亏。若是。。。”她好像欲言又止的模样，忽而又说道“若是再外面过得不好，随时回来便是。”

回来？她如何回得来？她冒着世人所有目光，义无反顾地随他去了，再回来，哪里还有她的容身之所？更何况，她想起了那个温柔得像水的男子，更何况他怎会让她过得不好。

是叶凝霜与她一起去的，烟波湖旁，没有看到原本该有的身影，“许是有什么事耽搁了吧，今天总归是要来的。”她笑了笑对叶凝霜说道。

叶凝霜没有说话，依旧冷冰冰的眉眼。

她们一起等了许久，从清晨等到日落，叶凝霜看着大片大片绯红的夕阳“他今天，大概是不会来了。”她说。

云仙悬着的一颗心，终于随着这一句话尘埃落定，从此她成了全帝都最好笑的笑话。

忽然，她看见远方一个少年骑着白马而来，马蹄飞扬扬起漫天沙尘，身后披着流光溢彩的晚霞，她失落的一颗心又悬了起来。

可是那不是秦深，一个少年，将一封信件递到了她的手上。

云仙纵身跃进了烟波湖，没有犹豫，没有彷徨，好像被人提着线，像木偶一般沉入了湖水。美丽的纱裙漂浮在沉寂的湖水上，一圈一圈的涟漪向外扩散，母亲最后的心愿她还是没有完成，活着太累了，她用尽全力，可是实在太累了。

那张送来的信件被她抛下，悠悠晃晃落在了尘土上，叶凝霜拾起那张信纸看，只简短的一句话“母亲以死相逼，无可奈何，莫怪。”

叶凝霜跳入湖水中，纵使强健如她，也觉得湖水冰可刺骨，她拉住云仙的手，却被挣脱了了。云仙抬起一双空洞的眼，温和地笑了笑，她的身体沉了下去，像是湖水中的精灵，去寻找回家的路，从此湖水依旧平静，许多年后还有谁会记得，这底下沉睡着一位噬骨美人。

云仙想起，八岁那年，她看着头顶上的母亲，她攥着拳头，她以为自己还活着，其实她已经死了，或许她应该一直死下去，心若不死，肉体又怎能活得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