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夜孤灯（2/2）

他说要带我回公子府，我不敢说不，他是我唯一的希望，我回头看了母亲，她还躺在那里，像睡着了一般，大雪很快就要将她的身体掩盖。

我不懂得难过，只觉得鼻子酸酸的想哭，可我看了前面坐在马上高大的男人，我不敢。

我们走了一天，总算到了一座城池，公子说，先在这里将就一晚吧。

客栈的炭盆真暖和，床也软，对我来说一点也不是将就。可是我睡不着，母亲的脸和那个华衣女人的脸在我脑中来回出现，那时我才意识到母亲一个人在冰天雪地里会不会冷。

忽然猛地惊坐起来，我想起了母亲的笑，母亲抱着我给我唱歌，我赤着脚就跑出来客栈。

雪地的雪可真冷啊，我的一双脚被冻得通红僵硬，可是我好像都感觉不到了。我在雪地里奔跑，我要去找来时的路，可是天地茫然一片白色，我去哪里找？

“阿娘。”这一天了，五岁的我在这一天把人生的分别与悲伤都提前体会了。我不是不会难过，我只是没有来得及，痛苦是在你心一空的时候就缓缓爬了上来，来着无边的黑暗将你吞噬、折磨。

“阿娘，你去哪儿了？”小小的我缩在雪地里像一只蝼蚁，“阿娘，你是不是不要我了，是不是不回来了，我好怕。”我将自己抱成一团，低低地哭。

泪落在脸上很快就结了冰，风吹得生疼。

“是谁在外面？”公子提着一盏暖黄色的灯走了过来，“你怎么在这儿？”他把灯笼举在我的面前。

我抬起满是泪痕的脸看着他“我想我阿娘了，我出来找她。”我说。

公子神色温柔，他将身上的青色大麾脱了下来披在我的身上，他的大麾很大，还带着他的温度，我将手和脚都缩进去，不那么冷也就不那么难过了。“阿娘是不是不要麻花了？”我问公子。

公子笑笑，坐在我的身侧，彼时他也不过是一个13岁的少年，于我而言却如神明一般“麻花？你不叫这个名字了，你叫叶凝霜，你不喜欢这个名字吗？”他问我，一只手将琉璃灯笼放在地上，温暖的光亮透过晶莹的罩子映着片片雪花。

“我喜欢，可是麻花是阿娘取的，万一阿娘不高兴怎么办呢？”我说道。

公子揉了揉我杂乱、细软的头发“你阿娘告诉我，她很喜欢。”他说。

“我阿娘告诉过你吗？那她为什么不跟我说？”我转头去看公子，灯笼的光在他的侧脸和睫毛上都度上了一层金黄。

“因为你阿娘说她要去很远的地方，她怕你舍不得她，所以才偷偷跟哥哥说的。”

“真的吗？”我问他

“那是自然。”

“那我阿娘还说什么了？”

“她还说，因为哥哥在霜儿这么大的时候，哥哥的阿娘也去了很远的地方，哥哥每到了晚上也会害怕，所以她让霜儿来陪哥哥，哥哥就不会害怕了。”

我看着公子脸，他说得好认真，是啊我和他作伴，我们就都不害怕了。

那天晚上，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着了，偶然醒了过来，看到公子像抱小猫一般将我抱在怀里，裹着他的青色大麾，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回走。心里觉得好安心，我又靠在他的胸膛，沉沉地睡去。

后来一路回了公子府，公子府那么大，那么华丽，很多人带着探究的目光看我，我躲在公子的身后，紧紧抓住他的衣袍。然后，公子就给我找了师父，教我学功夫。

我不敢怠慢，我拼命地学，拼命地练，公子接连给我找了好几任师傅，再后来，楚国再也找不到可以教我的人了，公子便送我进了山。

懂事后，我也不是没去寻过当年事情的起因，可是天下之大，我如何凭着那点零星的记忆去找？也只得就渐渐作罢。

好在那时候还小，并不懂仇恨，我又是个生性豁达的人，就这样算了吧，我对我自己说，何苦用仇恨把这一生都束缚住。

母亲的尸身，就这样躺在荒野的雪地里，当我有能力遣人去寻时，哪里还寻得到？最终是连个衣冠冢都没有，这些年，每每想起她，我总连个寄托也寻不到，只在心里把那些能记住的，关于她的有限的回忆反复咀嚼，千万不能忘了，我一遍又一遍提醒自己。

那一夜，我在帐篷里，总想着这些事，也是辗转反侧，如何也不能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