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红妆（2/2）

珥玉姑娘如此家世，加上公子待她亲厚，自然跋扈、娇矜了些，对待府中下也严苛些，所以府中众人对她便是能躲则躲。自然，只要公子喜爱，下人们的喜好都是不值一提的，她依旧是这个家未来的主人。

“我知道了。”我挺了挺腰杆，抱着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勇气，迈了进去。

人呢，最怕就是丢了气势，如你被敌人打得抱头鼠窜，你得说是时运不济；你被情敌抢了爱人，你的说是男人眼光太差。曾经我对公子也有过些许歹念，后来表小姐捷足先登，所以便是表现气度的时候，便是龙潭虎穴我也得去走一走。

彩云阁是公子平时处理政务的地方，此时表小姐贴身婢女青鸾却守在门前，见我来了，伸手横拦，眼皮上抬，用鼻孔看着我说道“我家小姐在里面，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果真，屋内传来阵阵女子娇笑。

这样进去的确误了公子好事，我也是个顶识趣的人，想来他们这般不知要耗到什么时候，索性，找了个枝叶茂密的大树靠着，摘了片梧桐叶盖在脸上。阳光透过繁密的树叶，星星点点地落在我的身上，也让人觉得颇为惬意。

屋里笑声不断，偶尔传来一两声类似于“讨厌”的娇笑声，果真是年轻男女，血气方刚，我不禁感叹。多听了几句便觉得无趣，自去会了周公。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我听见耳边有脚步声，便将盖在脸上的梧桐叶拿下来看，却见走过一个粉衫罗裙的女子，头上珠钗环绕，一张小脸玲珑剔透，走起路来摇曳生姿，如此姿容，任谁见了也会赞一声美人。

美人见了我，眉头一皱，一双杏眼便看向了别处，好像多一分也不愿意在我身上停留“我当是哪个不长眼的小叫花子，敢睡在公子府，原来是你啊。”

“表小姐。”我也觉得这样躺着甚失仪态，站起身来行了一礼。

表小姐倒是不受我这礼，眉头皱得更深了些，嘴角下撇，一手捂住鼻子，一手扇着风“一个女子，浑身一股子腥臭味。”她说道。

“回表小姐的话，不是我的味道，是人头。”我虽然素来没什么女人味，但也不至于这般邋遢。

“你。。。你瞎说什么？青天白日的，哪里来的人头？”表小姐身边的青鸾也是个可人，见我如此说吓了她的主子，忙不迭地对我斥骂道。

“没有规矩。”末了她还添了一句。

我好歹也是公子的门客，被主子骂骂我也认了，一个下人也要踩到我的头上？

我打开乾坤袋，将人头提了，举到她们面前。陈王的饮食也太过好些了，如今死了一张脸显得越发白胖，就是僵硬得有些变形，两只眼睁得很大，嘴唇发紫，干涸的血布满整个头颅，发着恶臭，确是不怎么具备观赏性。

“啊！！！”两声尖叫并进齐发、互相追赶，将公子府的麻雀惊得四下飞散。

“你看，我没有骗你吧。”我向她们走过去，走一步，她们退一步，走一步，她们退一步，“你们别躲啊，不然看不真切，又以为我骗你们。”

“你。。。你太放肆了，把那慎人的玩意儿给我，给我收起来。”表小姐抱着青鸾，芊芊玉指指着我都有些颤颤巍巍。

“在吵些什么？”玄衣的男子走了出来，站在回廊的阴影中，身影掩在纷纷落下的桃花雨中时隐时现，他一只手负在身后，低声的呵斥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仪，书中有两句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大约说的便是如此吧。方才还被我拿在空中晃荡的人头，此刻已被我默默掩在身后。

“表哥。”表小姐见了来人，变得温婉起来，拖长了尾音，像受了什么极大的委屈似的说道“她，她一个下人竟敢。。。”

“胡闹。”表小姐一番苦楚还没来得倾诉，就被两个简短的字打断，带着不可挑衅的气势，跋扈如表小姐顷刻间也噤了声。

“霜儿，你随我来。”他看了看我，留下一句轻描淡写的话，便转身进书房。

“是。”我应了一声便随公子进了屋，表小姐在身后，狠狠地顿了一下地，好像这地与她有莫大的仇恨。

公子的房间布置得极简单，不过一个案几软椅，几个兵器架，数本公文、古籍，几个前朝古董。一张骨扇琉璃屏风却十分扎眼，此刻他正给屏风上的图上最后一点色。屏风上的是少女扑萤图，图中女子，花钗罗裙，顾盼间收罗了人间芳华，一颦一笑皆是风情万种，竟是有几分表小姐的影子。

想来方才表小姐在书房娇笑连连，便是与公子共绘这屏风了，才子佳人，红袖添香，何等美景。

“事情办得怎么样了？”公子正给女子的裙裾铺最末的颜色，说话间头也没回。

我原本应当把人头拿出来给他看看的，却又怕如此污秽的东西辱没了这文雅的书房，是以只拍了拍腰间的乾坤袋说道“都在这宝贝里了。”

这的确是个宝贝，公子曾赠与我的，“乾坤袋，乾坤袋”顾名思义，可容纳乾坤万物。

“你看这屏风画得如何？”他搁了笔，侧过身子将那屏风的全貌露了出来。

“我是粗人，看不出好坏，只不过这上面的人这么漂亮，一定是好的。”我照实回答，入公子府来十三年，大多时候都在练武，书没念两句，哪里看得懂这等风雅之物？

“我看你府上素得很，不如将它送给你？”他说道。

这可是他与表小姐情意相通，共同画出来的，我怎么平白讨了去？“这东西雅得很，我府上都是些兵器，放这个玩意儿不合衬。”我嘻嘻一笑，说道。

他也没有强求，换了话题说道“今日听说城内有狐妖作乱，食人心脏，你通些岐黄之术，去看看吧。”

“是。”拿人俸禄，替人分忧，我自是没有半分异议的。

他忽然身子倾了过来，手指勾起我的一根头发，淡淡的温热从侧颊滑过，落在我的耳后“注意安全。”他深邃的眸子看着我，像不见底的深渊，呼出的热气打在我的脸上。

我的心脏猛地漏了一拍，连如何呼吸都乱了分寸，一时间忘了怎么回答，学那么久的从容，顷刻间便丢地干净。

“霜儿。”他唤我。

“啊？”我如梦初醒。

“这么大的人了，还是老走神。”冷峻的脸忽然轻轻一笑，像落叶掉在平静的湖水中，荡起浅浅涟漪“这些年，真是辛苦你了。”他说。

“为公子办事乃是凝霜分内之事，哪里来的辛苦一说？”我答道。

“过几日，晋国公子要来楚国求和亲，王上要大办宴席，你与我一起赴宴吧。”

战乱时期，国风大多比较开放，加上楚国原是游牧民族渐渐演变的农耕，更是不讲究什么男女大防，但凡宴会，定是不拘男女的。只是我是公子府暗影，乃是见不得人的，人人都知夜罗刹，但是无人知道夜罗刹便是叶凝霜，如此在黑夜里行走的爬虫，如何能进得皇城，上得那种台面？

“那是文武百官，贵妇小姐们的宴会，我哪有身份去？”我说道。

“我说你能去，你便能去。如今你也十八了，是该多去去那些地方，寻一个称意的夫婿。”

我忽然懂了，方才那场闹剧公子终究是放在心上的，大婚在即，而我这样一个女人进出公子府的确是碍眼的。自古以来，狡兔死，走狗烹，我是公子手上的一把剑，如今不需要了，便得寻一个剑鞘安放。

“好，公子说去得便是去得的。”我答道，想到这一层，我便没有了抗拒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