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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秋遇(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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妮斐勒凯布点头示意,随后接过赫梯王子手中的那把蓝田玉笛。芦笛通体洁白,隐约可见笛管上精致细腻的丝丝浅紫色暗纹,笛尾缀一带深红缠金丝如意结,一看便知是上好的材料!

妮斐勒凯布盈盈一笑:“不知王子殿下想听什么?”

阿鲁万纳随心所欲道:“公主挑喜欢的吹奏即可。”

“此刻正值阿赫特季,前不久举国上下又庆祝了隆重的奥佩特节,此情此景,不如小女就吹奏一曲《伊特鲁》予王子欣赏,不知您意下如何?”王女静静笑道。

阿鲁万纳礼貌地行了一礼,客气道:“公主请!”

待妮斐勒凯布静下心神,运一运气,她便信手拈了歌曲中一个清亮娴婉的片段,徐徐吹响了芦笛。

阿鲁万纳命小侍从拿来了一把音色清脆的凤头琵琶,叮叮咚咚地弹奏起来。

“万岁,神秘古老的伊特鲁!

你像大海一样奔流,

翻滚着浪花潮水,

哺育万千子民,

润泽黑土,

栽培庄稼。

你是金黄的麦粒,

又是松软的棉花。

你给予我们自由、欢乐

与希望,

是永不枯竭的力量源泉!

为人民造福——

是你生活的准则!

你对世间万物公正无私,

殷勤灌溉着每寸芳土。

不论贫富,不分贵贱,

只要辛勤耕耘,愉快劳动,

就能喜获丰收!

你永远奔腾不息,滔滔不绝,

乍一看——却波光粼粼

凝然不动。

一望无际的河水倾泻而下,

是如此雄浑,又如此安详,

可是只要稍有风吹草动,

汹涌的水流便池沫飞溅,

带着雄狮般的怒吼,

掀起惊涛巨浪。

像甜蜜的梦境,

如奇特的遐想,

你的玉液琼浆,像龙涎香一样,

对埃及无比珍惜,又弥足珍贵。

你的两岸碧波荡漾,四季芬芳。

尽管你泥沙浑浊,滨临荒漠,

却使世界上最美丽的江河湖海

都甘拜下风!

神圣,浩瀚的伊特鲁河啊,

你是我们慈爱崇高的母亲,

我们热爱你直到海枯石烂,

直到宇宙与时间的尽头!”

须臾,笛箫糜糜,琴瑟相宜,都逐渐隐没了下去。阿鲁万纳果然欢喜,嘴角含起了欢喜的笑意。

妮斐勒凯布亦喜上眉梢:“与知己共同品乐赏景,乃人生之乐!”

“公主所言极是!”阿鲁万纳大加赞许道,“《伊特鲁》是埃及千古流芳的名曲,尤其是单用芦笛吹来,需要更深更熟练的功夫才能奏出如此铿锵激昂、扣人心弦的效果。公主年纪轻轻,就能这般通晓萧瑟乐艺,实属难得。在愚兄看来,你的琴技可比那些玛尔卡塔的宫廷乐师们强上几百倍!”

妮斐勒凯布一本正经地回答道:“宫廷的乐师们不过是为了讨生计,迫不得已才来王家乐队滥竽充数的,虽然这些人也是百里挑一、经过层层筛选才能为朝廷效劳,但他们都不是真正发自内心地热爱音乐。小女觉着,任何人做一件事,如果不是出于倾注灵魂的喜爱,如果不是专心致志,全力以赴,那他怎么能够做到尽善尽美呢?”

“没想到公主殿下能对事物有这么深刻而又独到的见解,愚兄很是钦佩!”阿鲁万纳恭维道,“敢问公主,你有这样高超的琴技,是和谁学成的呢?”

妮斐勒凯布诚然道:“是我的姨娘手把手教会我的!”

“姨娘?是你母亲的姐姐么?”阿鲁万纳微笑道,“不过你若真有这样一位温柔可敬的姨娘,倒也是件幸事!”

“不,所谓的姨娘就是我的母亲啊!她曾经是哈托尔神庙中的首席女祭司,不仅能歌善舞,琴棋书画也是样样精通!”妮斐勒凯布酸楚道,“在大埃及,纯正的王室血缘只能是自王后一脉相传,所以王家的庶出子女会受到很大程度的歧视和侮辱。我们被认为没有纯正的众神血统,即使是父王亲生,也只能算作王族的旁系成员,因此裕安王后才是我名义上唯一的母亲,而那位我真正的生身母亲穆特内芙尔特王妃,我也只能唤她一声'姨娘'!”

“原来如此啊!”阿鲁万纳感慨万分,又试探着问,“那——公主的嫡母待公主如何?”

妮斐勒凯布咬牙切齿道:“王后额敏表面上宽和仁慈,娴静温婉,背地里其实是个非常自私狭隘的小人。她还十分偏心眼儿,只会时时事事袒护王太子,只因王贵妃与她情同姐妹。而我的同胞兄长在王后额敏面前,只有受尽凌辱和冷落的份儿,真不公平!”

阿鲁万纳毫不留情道:“听说裕安王后自己没有嫡出王子,王太子的亲生母亲又是阿克佩卡拉王的原配妻子,所以日后王太子登基称王,她为了自己好做个名正言顺的母后王太后,将来在后宫里有一席之地,这才事事巴结王太子!愚兄是这样认为的,不知公主如何看待此事?”

“王子殿下的话直说到小女的心坎儿里去了!”妮斐勒凯布忿忿不平道,“事实八成就是如此!”

麦露闻听此言,大惊失色,瞠目结舌道:“王女殿下,您怎么能随随便便对赫梯王子说这些话?您——您你不能内外不分啊!”

“怎么了,你怕了?”妮斐勒凯布轻蔑地瞟了一眼侍女,任性道,“我今天就偏要说,看谁能把我怎么样!王后额敏欺人太甚,我说几句都不行么!”

麦露看着王女满脸怒容,又被主人的一番唇枪舌剑怼得哑口无言,也只好收住了涌到嘴边的话,任其胡言乱语。

妮斐勒凯布动了情,暗自垂泪道:“可惜啊!将来小女大婚之日,行礼册封,也顶天儿是个和硕公主!纵使姨娘如何费尽心血,我那个亲生的王兄阿古登基问鼎也是遥遥无期的!我们兄妹俩这一生,也只能在冷眼和唾骂中慢慢挨过!”

阿鲁万纳听到如此沉重的话语亦是沉默了良久。

半晌,他猛地抬头,仰视着那一树芳菲,不疾不徐地询问道:“公主喜欢什么花儿?”

妮斐勒凯布被这没头没脑的问题一时问愣了神。许久,她才吞吞吐吐道:“王子应该知道,我——我们埃及人都最钟爱睡莲啊,怎么了?”

阿鲁万纳好奇道:“埃及人究竟独爱睡莲的何处?”

妮斐勒凯布绘声绘色地解释道:“睡莲乃我大埃及之国花,是众神和王权的象征。我们之所以把睡莲奉为民族图腾,无外乎也是因为它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

阿鲁万纳点头会意。妮斐勒凯布同样爱打破砂锅问到底:“既然王子引出了话题,那么小女也很想知道你们赫梯人喜欢哪种花?”

阿鲁万纳开始摇头晃脑,神秘兮兮道:“在愚兄的家乡赫梯,有这样一种花儿,它每年于初春时节亮相,花色有红有白,晶莹剔透。含苞时稍透浅红,青涩庄重,花开时胭脂万点,繁密姿娇,占尽春风,惊艳四座!它不似桃花的艳丽,又不似寒梅的清冷,温润如娇羞少女,很是和婉高贵!它虽然是百年前才自东亚传入祖国,但是赫梯人爱之,丝毫不亚于埃及人钟爱睡莲!”

“王子说的大概就是杏花吧!”妮斐勒凯布的目光在阿鲁万纳身上停留,正因猜中了他的谜语而喜不自胜,“想来哈图沙的王宫里一定是杏花满园!”

阿鲁万纳微一沉吟,否定道:“恰恰相反,虽然赫梯人素爱杏花,可赫梯的王宫里却不见半点儿它的踪影!”

“哦?这是为什么?”妮斐勒凯布的眼睑微微一扬,兴味盎然地问,“快说来听听!”

“杏花虽洁白若玉,粉红如霞,可它结出的果子却是极其酸涩,杏仁更是味苦难耐。所以赫梯贵族以为杏花并不是富贵与吉祥的代表,自然宫中也不会栽培。”阿鲁万纳高谈阔论道。

妮斐勒凯布撇撇嘴:“赫梯贵族会因为杏子苦涩,就不去种植杏花,这倒是很不可思议!”

阿鲁万纳一字一句道:“人如花,花亦如人。若是为人处事皆是如杏子一般开头美好而结局潦倒,又有什么意义呢?”

妮斐勒凯布双眉挑起,不知如何接话:“真——从未听过这样令人耳目一新的见解,真是奇异别致!”

阿鲁万纳滔滔不绝道:“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循环往复的事物就像这尼罗河的潮水,虽然滚滚东流,其实并没有真正远逝,时好时差的运势就像夜幕中阴晴圆缺的明月,最终并没有增加或减少。然而,人的命运却与自然界中的百花一模一样,春光景明之时,无不争奇斗艳,秋风萧瑟之际,骤然黯淡失色。一年到头,花开花落,皆如过眼云烟,一旦消逝,就会永不回头。睡莲质朴,却不过芬芳一夏;秋菊孤傲,亦只能独立寒秋;腊梅坚毅,也终是藏身于风雪皑皑之中,不可见识温暖光明。唯有松柏,无论酷暑严寒,终年青翠,虽无花无果,却能长生不老!时光的车轮浩浩荡荡,掐指算来,百年明日能几何?人生不求似芳花十全十美,但求如翠柏细水长流,这应该是我们每个人心底最真切的愿望吧?”

妮斐勒凯布努力揣摩着其中的含义:“王子的意思是——”

阿鲁万纳意味深长道:“这世上太过清高、孤傲和完美无瑕之人,终是英年早逝,难成大器,反而是那些貌不出众,才不惊人,默默无闻的'小丑'才能成为常胜将军,笑到最后!从万物易变的角度看待世界,天地上下没有一瞬不会发生变化,未来的事儿,现在谁又说得准?何况天地之间,凡物皆有各自的归属,若是命中的福分,即使不争不抢,也迟早会来,若不是自己应该拥有的,即令一分一毫也不能求取。只有水上的清风,以及山间的明月,送到耳边便听到声音,进入眼帘便绘出形色,取得这些不会有人禁止,享用这些也不会有枯竭的时候。这是神灵恩赐大家伙儿无穷无尽的宝藏,你我尽可以一起享用。”

妮斐勒凯布豁然开朗道:“小女明白了,王子殿下的话,可真是让我受益匪浅!”

“愚兄疯言疯语,让公主见笑了。但愿公主听了愚兄的话,心里能有所开脱。阿鲁万纳笑逐颜开,“今日原是我冲撞了公主,实在抱歉。愚兄有两本赫梯曲谱,明日午后拿来与你一同鉴赏,望公主务必赏光。”

阿鲁万纳的笑容如此轻快,像那一道划破流云浓雾凌于满园诗景之上的耀目金光,竟叫妮斐勒凯布不忍拒绝,她不假思索道:“常听人说友谊是不分种族与国界的,可能我们之间就是如此吧!那——小女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阿鲁万纳点点头,笑而不语。

妮斐勒凯布刚刚走开两步,忽又忆起一事,回转身去小心翼翼道:“小女有一事相求,请王子应允!”

阿鲁万纳和蔼道:“公主有什么事尽管说,愚兄一定准!”

妮斐勒凯布谨慎道:“埃及大内宫规森严,小女与王子见面已属不妥,除了我的侍女麦露,还请您勿将此事让第三人知晓,以免坏了大家各自清誉。”

阿鲁万纳疑惑不解道:“既是清誉,又有谁能说三道四?”

妮斐勒凯布叹惋道:“王子有所不知。小女与王子光明磊落,虽说‘事无不可对人言’,但埃及人的思想远不如赫梯人开放,宫廷之内更是人多口杂,众口铄金。这件事若是传出去,终是徒惹是非。”

“有这么严重?”阿鲁万纳喃喃自语,“好吧,为了咱们两人的友谊能够天长地久,愚兄愿意替公主保守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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