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争端（上）（2/2）

他转身瞟了一眼跪在另一侧的小太监，只见他冷汗层层，满脸惊恐。

法老俯下身和气道：“你，快来禀报一下三王子的比赛成绩！”

那个小太监跪在地上一声不吭，他垂着头，大气都不敢出。

内臣护卫长辛努塞尔特怒目圆睁道：“小兔崽子，没长耳朵吗？陛下问话，你竟敢装聋作哑，再不回答叫人割了你的耳朵！”

那小太监一听魂飞胆破，忙叩首告饶：“奴才说！奴才这就如实禀报！三王子殿下，他——他并没有射中猎物啊！”

法老强压住怒火：“是么！那这篮子里装的是什么？”

小太监惊慌失措：“回陛下，奴才只是个打下手的，并不知道这篮子里装了什么！”

法老掂了掂篮子，嘲讽道：“没有猎物竟如此沉！真是怪事儿！”

法老弯下腰，从中拾起了什么，打开一瞧，原来是一只栩栩如生的石头鸟。他双手颤抖，差点儿没气晕过去，进而大发雷霆道：“快说，这是谁干的？谁把王子的猎物掉了包？快说呀！”

众人面面相觑，谁也不肯接茬儿。

半晌，图特摩斯王子灰溜溜地跪在了父王跟前儿，恳求道：“父王，这都是儿臣的主意，是儿臣让他们这么做的！”

法老怒不可遏道：“你小子倒是挺有主意！说吧，为什么要这样做？你为什么不打猎非要弄些石头鸟，来浑水摸鱼地充数？”

图特摩斯王子声泪俱下：“父王，儿臣想现在正值初夏，植物欣欣向荣，动物尚在繁衍生息，世间一片安泰祥和。众神向来以慈悲为怀，从前就有伊西斯女神看到万物生灵奄奄一息时，以自己的**哺育了即将逝去生命的动人传说。如若这时儿臣放了冷箭，将这些大雁一网打尽，也太过残忍了！这是神灵们不愿意看到的结果，儿臣不能违背众神的意愿，所以只能用这些石头鸟来滥竽充数。”

法老听罢，气不打一出来，他竟一时语塞，指着三王子，两眼放着凶光。

“陛下，三王子说得在理，我们出身于帝王之家，的确应以慈悲为怀！三王子也确实是用心良苦，您就别责怪他了！”雅赫摩斯王后好言相劝道。

“好，本王给王后这个面子！”法老发狠道。他随即招来了内臣护卫长，并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不一会儿，那几名小太监便抬来了一个靶子，又拿了几支一模一样的铜箭，毕恭毕敬道：“王子殿下，您请吧！”

图特摩斯接过箭，一脸极不情愿，但又不敢言语。

穆特内芙尔特见状，忙起身离席，跪在了法老面前，求情道：“陛下，三王子大病初愈，太医嘱咐过不能剧烈运动，您能否考虑，今儿就赦免他吧！”

“王妃放心，只是射上那么几箭，考察一下三王子的武艺而已，又不是什么伤筋动骨的大事儿，不会有任何问题！”法老哈哈大笑，他搀扶起了王妃，又转过头向王子平和道，“乖儿子，你向来以慈悲为怀，单纯，善良，父王当然要鼓励褒奖！所以父王替你想了个万全之策，你只需要把这些箭射到靶子上，让你父王和兄长们欣赏一下你过人的箭法便可。这样既不会令你为难，又可保全你的颜面，你看如何？”

图特摩斯自知母亲与自己蓄谋已久，准备哄骗法老的伎俩就要败露了，不禁忐忑不安起来，但又绝对不敢不言听计从。于是，他双手颤巍巍地拉开了弓，搭上箭，将它朝靶子射过去。嗖的一声，那支箭飞得老远，正好从靶子上方跃了过去，直线扎入了前方的湖里，湖水顿时泛起了滔滔鳞纹。

法老颜面扫地，大吼一声：“重新再来！”

图特摩斯的失败令他的情绪也产生了很大的波动，这让他的第二次尝试显得更为手忙脚乱。图特摩斯索性闭上了眼，不加思索地就把箭射了出去，这次利箭打中了靶子的边框，却离中心依旧相差甚远。

法老怒发冲冠，拍案而起：“你是怎么搞的？给我重新再来！”

这次图特摩斯拉开了弓，用力一射，那只箭却是一个倒栽葱，落在了周围的草地上。众人一片唏嘘。

图特摩斯见势不妙，双膝一软，瘫倒在地上，泣不成声道：“父王，您饶了儿臣吧，儿臣无用！”

法老气不打一处来，他换来了太子与二王子，给了他们一模一样的箭，让二人同时朝靶心射去。阿蒙摩斯拉开弓，轻而易举地射了出去。只听太监欢快地报告道：“正中靶心！”

瓦杰德摩斯也不甘示弱，那只箭也是稳稳当当地扎在了靶盘的红点儿上。

“正中靶心！”小太监们异口同声的欢呼道。

可正是因为这样强烈的对比，法老被图特摩斯王子不争气的行为彻底激怒了，他已经顾不得法老的身份，当众咆哮道：“你们大伙儿都瞧见了吗？这就是我大埃及的王家子嗣！三位王子出自同一个家族，又跟同着一位先生习武，本王从来不偏不向，但为什么有人就是不开化、不长进，还学了一身坏毛病，佯装慈悲，糊弄本王，欺骗本王，你们到底安的是什么心！”

“父王父王儿臣知错了，儿臣给您赔罪！”图特摩斯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连连告饶道。

法老满脸青筋暴起，咬牙切齿道：“你没本事也就算了，关键总有人在背后教唆你，从来不教你学好，这样儿下去你就完了，知不知道！”

穆特内芙尔特早已欲哭无泪，可怜巴巴道：“陛下，奴才知错了，求您饶恕奴才，饶恕王子吧，求求您了！”

其他嫔妃均幸灾乐祸，捂着嘴暗暗偷笑着，又在底下议论纷纷，窃窃私语起来。

“陛下，王妃其实也是好心好意，她只是恨铁不成钢，太急于求成，才会出如此下策！奴才觉得，王妃也不是有心要欺瞒陛下的！”雅赫摩斯也在暗中得意，只是她明白，作为王后，与嫔妃们朝夕相处，总得碍于情面，在适当的时候必须三言两语地敷衍着，才能摆平后宫的风云变幻。

法老一怒之下，也对雅赫摩斯瞪起了眼：“王后，你可知罪吗？”

雅赫摩斯面对丈夫突如其来的拷问，连惊带吓的跪在地上，磕头作揖道：“陛下，奴才愚钝，请您明示！”

“你身为六宫之主，全权负责后宫内方方面面的大小事宜。三王子受小人蛊惑，不学无术，欺上瞒下，沦落到今天这般田地，你难逃其咎！”法老火冒三丈道。

“是，是，奴才认罪！”雅赫摩斯委屈道，“以后奴才定对王子们严加管教，绝不允许这种情况再度发生！”

“这可是你说的，王后听旨！”法老闭上眼，仰天长叹道：“即日起，三王子图特摩斯，交由裕安王后看管抚养，勒令严加管教，每日督促其晨读、习武、祭祀，待学业有成之后，再返回哈比宫居住！”

雅赫摩斯俯身颔首：“奴才领旨，谢陛下恩典，奴才定不辜负您的嘱托！”

法老望了望渐渐西沉的落日，心里逐渐生出了一股悲凉。他重重地叹了口气，失望道：“行了，现在咱们该去用晚膳了！图特摩斯你去王后宫里必须好好学习，别总成天无所事事，想入非非的！明白么！”

“是，儿臣听父王的。”图特摩斯口是心非的应承道。

天幕渐渐黯淡，浮出了几颗寥落的星辰。月出东山，映得沃特宫满处流银泻辉。王室一家齐聚和怡苑享用丰盛的晚膳。

在宽敞的大堂里，乌木嵌金的长桌前，是几十把精雕细琢的檀木香椅，法老居于正座，王后坐在他身旁，其余的王子、公主和嫔妃们依着品阶礼位的高低，纷纷落座。厅里虽然形形色色地聚集了王家的百十来口，但四周依然格外静谧，众人皆察言观色，不敢轻举妄动。

沃特行宫不比玛尔卡塔宫中的物品应有尽有，一应俱全，但为了维护王室的体面，其数量和奢华的程度却是一样都不能少。

成群结队的仆人端着大大小小的金碟、银器和各式菜色鱼贯而入。不一会儿，那乌木长案便被花花绿绿、香气扑鼻的菜肴铺得满满当当。众人用玫瑰花汁子调和的清水浣过手后，静静等待着侍从们给桌上的每一道菜品插上银针，仔细试毒。

法老漠然一笑，率先发话：“今日的射猎比赛，除了这个不中用的三王子外，其余两位王子的表现都非常精彩，父王说过，只要你们努力学习，父王是不吝封赏的，现在就是父王兑现诺言的时候。传令内务部，王太子，王二子，品学兼优，各赏赐黄金二百德本，白银一百德本，以资鼓励！”

辛努塞尔特恭敬从命道：“是，陛下，奴才这就去办！”

两位王子喜不自胜，心花怒放道：“儿臣多谢父王厚爱！”

雅赫摩斯和善地微笑道：“今日的猎雁比赛，王太子表现甚佳，以十五箭共射三十四只大雁的骄人成绩摘得桂冠，额敏额外有赏！”

说着，王后唤来了仆从。只见他们抬着一个巨大的紫檀宝箱，迈着沉重的步调缓缓走来。

宝箱一开，里面那件做工精良的黄金铠甲光辉耀耀，直晃得众人睁不开眼。铠甲上精致的黄铜片和金片相互嵌合，又用货真价实的银线连接一体，处处彰显着埃及能工巧匠的别出心裁。如此奢华的战甲王家从不示人，可今日王后却把它拿来赏赐给太子，足以洞见她对这个晚辈的深情厚谊。六宫粉黛大开眼界，皆赞叹不已，你一句我一句地议论起来。

雅赫摩斯挑出纤长的食指，指向宝箱，滔滔不绝道：“这件黄金战甲是大行法老和先王们生前的爱物，代代相传，先祖们曾穿着它走南闯北，征战四方，为我大埃及开辟数万哈加特领土。如今时光转瞬，斯人已逝，可他们的精神值得万代传颂，更值得我们后人去学习效仿。本后在王太子身上看到了大行法老与诸位先王的遗风，希望太子成为这件黄金铠甲的主人后，亦能遵照众神的意愿，为我大埃及效劳。

阿蒙摩斯受宠若惊，连忙跪地谢恩：“王后额敏教诲，儿臣定当铭记于心，绝不辜负您与父王的期许！”

“好孩子，额敏真是没白疼你！”雅赫摩斯举起酒杯，先饮为快。

阿蒙摩斯与瓦杰德摩斯连忙端起酒杯，谦逊道：“王后额敏，儿臣敬您与父王，真心祝愿您二位身体康健，福寿永存！”

法老点头，微笑着说了好些赞扬两位王子的话。可当他发现图特摩斯仍坐在原位，无动于衷，便重重地端起酒杯，往桌子上一蹲，愤然道：“图特摩斯！”

三王子一听父王正以极为严厉的语气怒唤着自己的名字，内心因为恐惧竟如辘轳般七上八下。

“这孩子真是越来越没出息了！”法老抱怨道，“那年你刚出生时，父王瞧你体质弱，又时常三病四痛的，就拼尽全力地宠着你，爱护着你，什么东西、什么待遇，必定都是许你最好的，甚至给你取了一个和父王同样的名字，就是对你寄予厚望，盼着你能如同托特神一般智慧聪颖，心善仁德。别的也就罢了，看你这副样子，连基本的孝顺都做不到，还能指望着你做什么呢！”

半晌，图特摩斯才灰溜溜地站了起来，如一只受了惊吓的小猫，胆怯道：“父王，儿臣知错了，求父王开恩，在众目睽睽之下，给儿臣留点颜面吧！”

“是你先把自己的颜面和父王的颜面撂在脚底下踩的，现在知道羞耻了？先问问自己为什么这般无能！”法老七窍生烟道。

“好了，陛下！三王子他先天不足，身体不佳，可能并未在骑射方面下太大的功夫，但是三王子必定也有其他的过人之处！”雅赫摩斯王后打着圆场。

法老气得发征：“既然你母后说你有还有其他的过人之处，那么图特摩斯你至少应该在文学方面有些造诣吧！你来背一遍《普塔霍特普教谕》中的第十九条箴言，先生们在学堂里整日为你们复习巩固，你也早该烂熟于心了。”

图特摩斯却环顾四周，迟迟不肯作答，阿蒙摩斯看着平时的兄弟之情，低声细语地提醒道：“如果你想让你的行为臻于完美……”

图特摩斯却依然是一副山云雾罩、一无所知的迷茫样子。

“如果你想让你的行为臻于完美，就要从所有的恶行中脱身，勿犯贪婪之罪恶，那是病入膏肓之症，无药可医。它离间父母，甚至是最最亲密的兄弟，它使夫妻离异，家破人亡。它是所有罪恶的渊源，是令人憎恶的祸根！一个正确运用正义的人将会永存，一个履行自己职责的人可以留下丰厚的遗产，而自私者终将没有坟墓！”妮斐勒凯布信口开河，她直着脖子高谈阔论道，“王阿古，这条箴言巴赫里先生上周不是刚给咱们讲过么，你怎么忘了？”

图特摩斯被妹妹说得羞愧不已，他红着脸，刚要开口争辩几句，却抬眼就见到了父亲的一脸怒容，连忙收住了涌到嘴边儿的话。

“你们都瞧见了吗？图特摩斯！连你妹妹都已经学会了的东西，你居然还是油盐不进！你自己好好想想吧，不觉得汗颜吗？连本王都替你害臊！”法老的怒骂声响彻大殿，令在场的所有人都惶恐不安起来，连平时最会袒护儿子的二王妃，此时亦是战战赫赫，无言以对。

泰芙努特得意洋洋地插了句话：“奴才想，若陛下的慧贞公主还在，必定也是冰雪聪明的，绝不会令陛下这般担忧劳神！”

“放肆！”法老大喝道。

眼见着法老动了真怒，众人都纷纷跪在地上，低眉颔首。

泰芙努特吓得脸色惨白，连连求饶。

图特摩斯转身对雅赫摩斯语重心长道：“王后啊，本王把三王子交由你管理教养，是对你最大的信任，王子的学识和才能关乎我大埃及的未来，这是至关重要的，你明白么？”

“是！奴才尊旨！”雅赫摩斯恭顺道。

法老的目光瞟向儿子，微微浮起一丝冷笑：“图特摩斯，你是不是觉得父王对你太过严苛了，那么你还有个仁义开统的母后，如果你在她那儿还没有明显改邪归正的迹象，可就真是无药可救了。本王就给你三个月的时间，如果你办不到本王立刻传旨神庙礼仪司，将你的名字从王族玉牒的名单里除去，发配你去做罪臣的儿子，你该怎么办，自己好好掂量掂量吧！”

法老语毕，不顾满堂在座的几十人，愤慨地拂袖而去。众人冷汗涔涔，不停地用衣袖擦拭着额头，却故作镇静，单膝跪地，目送着法老离开大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