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安生(2/2)
“比如师父很久之前就同我们说,医者无分男女。我之前还觉得这是句废话,但最近才发现,能做到如此,真真是需要很高的境界。”
萧辰逸咳了一下,我抬头,发现他面上含着淡淡的笑意,“那李医官你境界几重啊?”
“呵,我境界很低,现在我正在努力把所有的人都看成大白萝卜。比如昨天我就把你看作一只俊俏的萝卜。”
“萝卜和人明显不符。萝卜脆性,人身体柔软。这二者除了颜色再无别的相似之处了,亏你能把这二者想到一处。”萧辰逸微微笑起来甚是好看,黑曜石般的眸中星光点点。
“哎呀,别计较那些细节嘛,”我一挥手。“对了,你刚才几次打断我是想说什么?”
“……你把左靴穿到我右脚上了。”
“哦!”我定睛一看,确实如此,我自知理亏,乖巧地笑着给他脱下靴子,“嘿嘿,嘿嘿,失误,失误。我就说怎么穿的这么别扭。”
又折腾了半天,我才给他穿上外衣和罩袍。他有一把浓密顺滑的乌发,只可惜栽到了我的手里,我折腾了半天,最终还是妥协地替他松松束了一下。
一出帐门,我便被营地中肃穆的气氛吓了一跳。大家面容疲惫且哀伤,营地正中陈着许多兄弟的尸体,身上掩着白布,头在外边露着。见到萧辰逸,大家似乎瞬间放下了戒备,都不再压抑情绪,那些箭雨中连眼都不曾眨一眨的汉子们,一个个的红了眼眶。我站在紫容身旁,胸口很酸,眼泪莫名的就滚落下来。突然就想到柳锦的那句话,他们都是性格迥异的人,都有各自不同的过去。但这些兵士,他们再无未来。萧辰逸的眉眼凛冽,眸子深处流淌着浓重的悲伤。他走过去,蹲下,看看他们沉睡的安详的面容,然后替他们盖上白布。有的将士铁面还未摘,他替他们摘掉,有的人鬓发散乱,脸上还有血迹,他替他们理好擦净。一个一个,他蹲下又起来,明明自己的伤口也在痛,他却仿佛浑然不觉。欧阳鸣,栾凤瑜,他们都在旁边看着,有几个白虎营的军士低头匆匆拭去眼角的泪水。
时间很漫长,却又仿佛只是一瞬。萧辰逸给最后一个白甲的凤营士兵揭下面甲,盖上白布,面具之下,那是一张稚气未脱的脸,只是个十六七岁的孩子,本可以有大把大把的好年华,可如今只能长眠在这北境。
萧辰逸起身,声音苍凉,在寒冷的北地中传的很远,“此次与大凉一役,对方兵力是我十倍有余。然众将士临危不惧,守住我北地,敌人大败,退回了函授关。此役,我方损失一千五百六十二人,白虎营二百三十二人,玄武营五百六十二人,凤营七百六十八人。许多将士埋骨函授关,寻不到完整的身体。他们皆是燕国的汉子,身随已逝,青史留名。一月之后,待我等攻破函授关,再祭告众兄弟在天之英灵。”
北风呼啸,边地肃穆。大家沉默着掩埋亡者。休息养伤,新一批军士又补充到了白虎营和玄武营。萧辰逸回了我的医帐,他并未休息,径直取了一支笔和一本名册,坐在我桌后写着什么。我凑过去看,他在抄写一个个名字,一手字甚是漂亮,刚劲有力,沉稳雄健。
“为何要抄下来啊?”我看着他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
“我总想,燕国的子孙后代可以为这些在战场上献出生命的兵士们刻一片碑林,千秋百代之后,希望还能有人记住他们,不需时时缅怀,但求不仅仅化作一捧黄土。我亦不是在抄,他们的面容和名姓早深深印在我的脑海中,自然流淌出来。”萧辰逸低垂眼眸,一笔一划写的十分认真。
我又出去给几个伤员换药,回来时天已微醺,萧辰逸终于抄完了,正在看一卷军略图。
“什么时辰?”他问我。
“天将黑了。”我往药箱中填着药草。
“嗯。”他又开始看军略图,“去取些饭来。”
“好的。”我习惯性的应着,转身往帐外走。就在我快要掀开帐门时,我突然反应过来,不对呀,这里分明是我的地盘,他凭什么气定神闲地在里面看书,还把我当作小厮一样呼来喝去?
我转过身叉腰,挑衅的看着他,“少帅,医帐中铺位紧的很,你打算什么时候回你的帐子去?你身上的伤我可是都包扎好了。”
“不急。”他端起碗,优雅地啜了一口水,“就我所知,你这帐子乃是储药之地,往常没有病人会来。而且你这帐子甚是暖和,我且住两日。”
“这不太方便吧”我尴尬的笑笑,正在想如何果决而又不失礼貌地把他赶回去。
萧辰逸低下头,目光又回到了军略图上,显然不是很想继续和我掰扯下去,“无妨,我已经告知柳锦和几个事务官,有事来这里通报。没什么不方便的。”
我正欲发作,转念想想,这样也好,换药时我就不用再跑去他的营帐,便欢快地去给他取饭,一边说,“说好了,就住两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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