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1/2）

十二月二十三日，阴天。

巴黎换上了黑白滤镜，抹去了油腻的光泽，也扼杀了全部的色彩。呼啸的寒风是藏在这个城市里的冷酷杀手，肆无忌惮地扫射着无辜的行人。

霏霏一个人站在楼下，瑟瑟发抖——她也是这狂风的受害者。最厚的外套，已经不知道被自己收在身旁两个28寸行李箱的哪个角落。

除了两个大箱子，还有一个登机箱和三袋杂物，这是霏霏在巴黎几乎所有的家当。楼上的房间里只剩一些日用的生活品，维持她最后几天住在这里的日子。

就像五指山把孙悟空压了千年，霏霏被“行李山”困住了脚步，只能绕着小圈四处张望，望眼欲穿地盯着每一个车水马龙的路口，期待路上行驶的某一辆小汽车，会停在自己面前。

霏霏看了一眼手表，十一点二十五分。

为什么他还没有来？

紧紧攥着的手机屏幕亮着，置顶的通话记录是黑色的、“马修”的名字。

“喂，马修你好，我是霏霏。你现在在哪儿呢？我已经把行李都搬到楼下了，在大门口等你哦。”十分钟前，霏霏已经留了一通语音。

一周前，两人在新家“初次见面”的时候，马修曾经答应霏霏两件事情。

第一，帮霏霏搬运行李，以新室友的身份。

第二，带霏霏去工作室，以设计师的身份。

虽然马修人品很不好，但过了一个多礼拜，霏霏的气差不多也都消了。她也还是希望可以给新室友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

房租到期，迫在眉睫。搬家前一天，霏霏还特地联系了马修，和他确认了时间。但现在，他已经迟到了将近半个小时。这让霏霏很犹豫，如果自行离开，马修来了就会扑空；如果继续等待，不知何时才能到头。

想到这儿，霏霏又拨通了马修的电话。“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在‘哔’声后留言。”

“喂，马修。你现在在哪里呢？我还在家门口等你，如果你临时有事不能过来的话，没关系。我自己打车去就好。听到语音，可以给我回个信吗？”

这是霏霏的第二通留言。

呼啸的大风调戏着手无寸铁的霏霏。

裹紧风衣，碎步跺脚，保持亢奋，是她眼下唯一能做的。

住了四个月就离开，住在隔壁的美国小哥一直以为这个小个子的中国女孩只是在巴黎交换半年，还为她这么早就离开巴黎感到有些惋惜。于是早晨起来，小哥特别热心地帮着霏霏把所有的行李都搬到楼下，还给了霏霏一个大大的拥抱。

在两米高个子的怀里，霏霏瞬间就没影儿了。

霏霏和一堆行李在门口。楼里的人偶尔进进出出，总会不自觉地在霏霏身上多停留几秒，或是好奇、或是不解。

霏霏又看了一眼手表，十一点四十分。

寒冷一分一秒地消磨着霏霏的耐心。而如今，沙漏中的流沙已殆尽。

“马修，我已经等你快一个小时了。你一直没有出现，电话也不接。我自己先走了！”

留这通语音的时候，霏霏承认是有点气愤的。这情绪又被之前大皇宫杂志拍摄的不愉快的经历所点燃，而马修故意不出现放霏霏鸽子的可能性也被无限放大。

这也许是冻出来的幻觉，也许不是。但马修在霏霏心中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形象，又一次被摧毁。想到这儿，霏霏放弃了没有价值的等待，点开了叫车软件。

那一刻，也是霏霏对马修彻底失去信任的时候。

五分钟后，一辆黑色小轿车停在霏霏门口。

司机向霏霏彬彬有礼地问候，并把所有的行李都抬上了后备箱，像是一位老管家，为大小姐的出行而精心打点。

街道的幻灯片在车窗周围自动切换着，突然之间停了。

司机把所有的行李从后备箱取出，又帮着都送到了大门里面，免去了霏霏一个人来来回回折腾，又是搬箱子，又是提袋子，又得时刻留意两边的行李。

确保没落下什么，司机开车离开了。

霏霏把钥匙插进锁眼，顺时针转动了两圈半，门开了。这是霏霏第二次来新家。

瘦小的身子试图一边顶着门，一边把行李挪进屋子。可惜，太靠近门，自己够不到行李；够到行李，门又容易关上。霏霏显得有点手忙脚乱，像是个被没有什么经验的人把玩的提线木偶。旁边的行李，像是已经断了线散落在地上的道具。

确保门口没有自己落下的行李，霏霏关上了大门。

吸取了上次的教训，霏霏进门第一件事情，确认家里有没有人：小茜还没有回巴黎，马修的房门关着，另一位室友的房间上了锁，应该也没有其他的“不速之客”。

终于，霏霏可以独自享受这个房子。

被搬家折腾得够呛，霏霏既没什么力气，也没什么胃口。狠狠地舒展了身体，霏霏倒在了客厅墙角处的懒人沙发上，瞬间没了半个身子。

这比原来家里的小床竟然还舒服。霏霏什么都没想，一会儿盯着天花板，一会儿数着吊灯上的水晶。渐渐地，悬在半空的眼神越来越重，最后跌进了自己的梦里。

“叮咚——”门铃响了。

霏霏从梦里醒来，惊讶地发现自己刚才竟然睡着了。似乎做了一个刻骨铭心又柔情似水的梦，睁开眼却什么也不记得了。定怏怏的眼神又落在吊灯的水晶上。

“叮咚——”门铃还在继续响。

霏霏收拾了自己的眼神，费力地从沙发中直起身子，特别笨拙，像是从泳池里走出来。

这个时候会是谁？霏霏不得其解。疑惑伴着她的步子，一路拖到门口。

“请问，你是？”霏霏打开门，一个黑色卷发、戴着粗框眼镜的小伙子站在门口，手里捧着的一个大盒子格外显眼。

看到霏霏这个陌生的脸庞，小伙子也有些意外。“你好，我叫戴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