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见皆佛:落心佛（1/2）

择木做心，竟也会生出这般的梦境么？

睁开浑浊的双眼，将初醒时那片刻的疑虑抛清。

苍如古松般的手指拨开门闩，抖落的尘土在朝阳的光芒中洒成一片金色的光幕，如蕴进了他用千年才悟得的佛理。

皮肤松垮的面容从那浊尘的光幕中探出，木心撑着自己简易的手杖从柴房里走出，晨曦以金芒将他绘成一尊活佛。

他似没有注意到这片刻的崇高般，随意转身，只留给为他镀金的朝阳一个佝偻的背影。

这户人家那扇被木心关上的柴门又变回之前数年来无人拜访过的模样。

背对着愈发炽烈的金日，跟随着自身影子的指引，他迈着已成习惯的步履慢慢地走着西方所剩不多的余途。

五千年的僧行，便要结束在今夕了。

正午的千渡海风有些温暖，可即使与高悬头顶的烈日一起，也无法从他缺了一臂的枯槁身体中蒸出半点水分。

面向无际的海面，坐在岸边危石上的他如同一具已亡去千年的枯尸。

即使还尚未死去，可已十分苍老的木心已经无限接近了自己的法末之时。

这样风烛残年的老人，一般来说应当和邻里那些屈指可数的同龄人一起晒着太阳遥想当年，从金色的阳光中寻得一丝可以驱走晨风微冷的暖意。

可这世间的暖阳，应早就没有了任何专属于他的一缕，他已活了太久，早就用尽了自己应得的份额。

虽然这个年纪的老人理应得到别人的尊怜，可那高悬的金乌比他还要苍老。

于永恒的它来说，他这漫漫五千年的跌宕人生，不知能比面前千渡海上粼粼的波光于大海来说壮丽几分，又或更微不足道。

高日渐斜，光明势微。

万里晴空中的夕日啊，终于又等来了那个愿意牵着它日日抛出，却无人愿触的光带的人。

橘红色的粼波从西海平面上的火球处延伸到他的身前。仿佛在邀他共同步入长暝。

此岸行凡舟千年方才可渡至彼岸。

而以佛法为舟，原来修佛完成后，去至彼岸，只需一夕。

五千年修佛苦寻，这长舟却一直在此处等候么？

噬魂屠刀已经弃下千年。木心伫立当地。望着那道粼粼的波光坦途。

度化万物众生。

脱离五蕴色身，不受诸般因果。

超脱苦集，灭惑悟道。

这便是涅槃成佛之道么？

夕日已只余半轮。他向着隐约可见的大超脱伸出仅剩的独臂。

五指遮出的阴影中，他在那坦途上看到了一位凡人。

凡女之亡魂。

亭亭的纤体不盈一握，却只一立就将那宽阔的光路塞(sè)了个满怀。

何为（wéi)成佛？佛成为（wèi)何？

他做了五千年的行脚僧人，才堪堪明白了成佛的道理。

她却只用了那匆匆一现，就让他用了五千年才积结的苦缘全都化做徒劳。

或者她的魂魄根本就从未甚至无力出现过，那身形仅仅只是他脑海中无法化去的执念所生出的蜃影。

一口入髓难祛的情毒。

他颓然于地，瞪大了苍老浑浊的双眼，怔怔地望着那道已逐渐褪色的光路半途。

可哪里还有什么身影？这世界哪儿还有他的玉琼？

夕阳已于转眼没入深海，那如佛芒的倾世金辉也随之匿去。

月光于背，世界终归于冷清。

无风的大海平缓如镜。这方世界像成了幅定格在纸面上的画作。

唯一鼓动不止的，只剩下木心胸口那颗炙焰渐熄的凡心。

情炎既起，便一发不可收拾。

皓月将清冷与银辉遍洒于世。

可先前能在烈日之下稳坐如钟的木心，此刻却颤栗着抖落了一身汗雨。

原来自己本就不可能成为只有无所不杀才可无所不能的杀魔，也同样无法成为只有视万物为空才能度化众生的伟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