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见皆佛:苦行驼(1/2)
这个离海岸有数十里的村子,是从千渡海最不平凡的那点向内陆所必经的第一个人类聚集点,也自然是从内陆去那段岸边的旅程中最后一个。
木心穿着件褴褛的土色僧衣,以仅剩的右手撑着一截木杖,又一次来到这个村子。仅仅为了借宿一晚。
“这……我们这破屋子实在是腾不出地方啊长老。唯一的一间空屋子就是那柴房了,您看……”
老农面色有些难看,背后的小儿子躲在他的背后,睁大了眼睛打量着这个比乞丐还要落魄的僧人。
“无碍,足以遮些寒风已是甚好,贫僧谢过老人家了。”
木心将作为手杖的树枝靠在身上,以右手向老人行了一礼,便转身向着老人刚指过的柴房走去。
“父亲。他就是说书的张爷爷讲的那个活佛吗?”
小男孩抬起头等着父亲的回答。
“残肢败衣,大抵便是了。”
“可他看起来根本不像张爷爷说的神通广大的样子啊。”
“那你觉得他像什么样子呢?”
老人微微低头,宠爱的抚摸着小儿子的头发。
“嗯……”
小男孩看着木心打开自家尘封已久的柴房门,看他身上抖落的尘土比从那门框上震落的还要多。
想起了前些天在学堂上学到的一个词:风尘仆仆。
“我觉得呀,他倒像只跛了脚的骆驼,还是走了很远的路,毛里满是尘土的老骆驼。”
…………
木心关上柴房的门,听着门外一老一少远去的脚步声,褪下破旧的僧衣,略略从柴堆中整出一块稍微平整的地方,盘膝坐下。
如若无错,又或大错特错。这都是他为僧的最后一晚。
数千年来的苦行,他终于在这即将寻得真知的最后一晚感觉到了疲惫不堪,于是便如此奢侈地寻了间屋子要睡上一晚。
对着柴门盘膝而坐,他面无表情地平视着老旧的门闩上那积满了浮尘、因震动稍稍显露出一点的沟壑。若不是他的胸口仍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看起来倒真如一具天工巧琢的蜡像一般。
良久之后,门外的夜归于无声,他终于阖上双眼,坐在纷乱的柴堆中沉沉睡去。
这是场梦,除了这个,他失去了几乎一切原有的认知。
他以一个新生者的身份第一次见到这个世界。
视线上的朦胧淡去后,清晰的土色草棚映入眼帘。
“老婆子,拿条布巾来,家里那骆驼生了。”
那是它新生之日,从那天起,它便知道了自己叫做骆驼,一只小镇上唯一的幼年骆驼。
时光飞逝中,它也在迅速地长大,甚至迅速到了足以让它感到恐慌。
它可以听懂人类与其他动物的语言,于是便耳濡目染地知道了很多东西。
比如它从主人口中听到的再过一年,自己就该接过母亲肩膀上的重担,扛起每天运输货物的工作,同时继承这份工作带来的可以让自己继续活下去的机会。
而到那时,母亲就会成为一批对于这个家庭来说价值不菲的货物,在被切割、分离、加工后,由自己驼到市场上卖掉。
它每想到这里,总会向母亲投去怜悯的目光,仿佛自己并非那只会踏上母亲旧路的牲畜。
…………
它看了眼永远无法理解自己的老母亲,然后扭了扭脖子,将系在脖子上的绳索调整到一个比较舒服的位置,坐在主人投喂给自己的干草上,望着西部的天空。
它在等一只鸟,一只和它还有住在它棚子旁边那口井里的老蛤蟆一样,可以听懂彼此语言的候鸟。用那只不知活了多久的老蛤蟆的话来说,他们这种动物,被人类称之为妖。
可惜只开了灵智,却并没有异于普通族类的力量。
“还在想那些东西?”
“想过的东西,总不会再忘了的。”
“我们不可能得到的,那种古老血脉的传承。我们只是最次等的妖。”
“它并非来自血脉,我能感觉出来。”骆驼依旧看着天空中逐渐被落日染红的云层,“那是来自因果的召唤。我必须知道那到底代表着什么,哪怕付出生命的代价。”
蛤蟆十分凝重地看着骆驼露在井沿圈出的天空中那半个头颅片刻,便无声地潜入了平静的井水之中。
血色的火烧云中,飞来一串阴影……
次日的清晨,第一缕晨曦抵达了小镇的上空。
“我要走了。”
井口响起了骆驼平静的声音。
“你知道该去哪儿了?”
如镜的井水被两只眼睛刺破。
“沙漠。先祖曾生活的地方。楠鸟说它在那里看到了绿洲。它说那里不仅只有明棘果,还可能藏着我一直要寻找的。”
骆驼已经用并不算特别锋利的牙齿磨断了脖子上带了将近三年的绳索。此刻它正在咀嚼着那些干草。虽然乏味,也是极为实在的能量供给。
“你不可能寻的到的。这世界早已经没有那些东西了。”
“总要去看看。”
井口落下一个黑影。
蛤蟆跳进了骆驼缓缓拉起的水桶,来到了它数十年未曾踏足的地面上。
“你宁肯相信一只三岁丑鸟的推测,也不肯相信我数千年来的亲眼所见?”
那两颗青豆般的眼睛,聚焦在埋头喝水的骆驼身上。
“你会死无葬身之地。”
“我们这些动物,本来就没有被安葬的资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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