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谷（十五）（1/2）

夜幕初降，雪势渐渐大了。

城市暮色浮显上来，它的繁华与英名就沉寂下去，无声无息，隐入了群山的巍峨。这里的每一个人都不悲观，他们坚信，待日头重新升上那高耸城垣的时候，一切又蕃昌如昨。

大街两侧的酒楼，适才新掌了灯，不很明亮，却温暖平易，流溢着细碎的恬静光芒，濛濛雪影中，时间仿佛静止了。

萧子初戴了顶款式老气的遮耳帽，打店铺前匆匆而过，他走得很快，怕多看一眼，都会不由自主地失声痛哭。南京发来了调令，命他三日后动身，不得有误。

动身便动身，人在哪里不是一样活着，一样沉闷、庸俗，没有选择地活着。活着还算好的，死才是枯燥的，不安全的，尽管如此，仍有比死更可怕的，那就是死亡带来的恐怖。

街灯下，寒风卷着雪花，忽然扬起，又落下，一如往事，闪烁着，翻涌而来……

一年前。

“哎，你不是叫萧子初吗？他们为什么叫你叔弥？他们是新来的吧？看着眼生。”江荧扭过头，目送那几位年轻军官离开档案室。她当时的身份是情报科科员。

“那是我的字，初，始也，弥，终也，我的父亲希望我有始有终。”萧子初合上文件夹，顺手递给了她。

“依我看，这个名字一点也不准，你哪里有始有终，分明朝三暮四，叫萧三四才贴切！”她一边打字，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同他闲谈。她现在心里很烦，不想聊天。欧阳科长说，那份文件下班前就要，必须优先替她处理，即使加班也要完成。“要不然您先走吧，您要什么，登记一下，我明早给送去。”她看着他，认真地说。

萧子初没有说话，独自转过身去，看起了夕阳。

原来她就是这样看他的，他要怎么做才能让她明白？

萧子初怅憾不已，他并非没有抗争过命运，他也曾在父母长辈面前痛斥包办婚姻的落后，旁征博引，言之凿凿，可当他辗转了多个女人的怀抱，错付过许多真心后，才知道要改变一个社会的制度和观念，远不止读几本书那么简单，他痛恨门阀垄断了社会资源，造成了人才遴选机制的失常，可事实却是，他除了有高门庇护，别的什么也没有……他时常抱怨，说他的才华不被这个时代所赏识。可每一个时代，又都有不入时流却被传唱千古的英雄豪杰。

由此可见，他也是个没有出息的男人。

想到这里，他轻声笑了。这二十多年浑浑噩噩的生活，难道还需要别人用多么高尚的话语来褒赞吗？他若生在蓬门陋室之中，一定也是一等一的无用的男人。

他的确徒有虚名，而且傻得可笑，他总是等她一道下班，自愿载她很长一段路，有时还要多跑一趟，把她的自行车载回公寓，他会送她成束的玫瑰花，她却毫不领情，转脸就捧去了欧阳科长的办公室，借此讨好上司，他知道了，也不生气，还为她强辩，说她薪资微薄，人情往来在所难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