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情十日（十七）（2/2）

一番争吵过后，两人不欢而散，他甚至决定提早退休，回到乡下安度晚年，以此来对抗那个专制、愚蠢又蛮横的家伙。再后来，锦州军接连受挫，南京方面颇有微词，命令二次改组锦州驻军，豫承风却连遣散费都拿不出，不仅如此，锦州城兵困粮少，被日军围了个里外不通，成了一招死棋。

但他并不着急，一边死守不出，一边召集官员举行会议，向他们陈述利害，分析后果。藏有私财的官员们唯恐殃及池鱼，纷纷拿出家私，居然解了锦州之围。他们是有利可图的一群人，也愿意消减财富换取安稳，而穷人就不一定了。况且，双方实力悬殊，败局绝不是几颗炮弹可以扭转的，锦州势单力孤，根本无法击溃日军，此时，将不廉洁的官员推出去，恰好可以平息民愤，重建信心，比守住城池更重要的是守住人心。这是豫承风在事后才告诉他的秘密，这件事让老吴看懂了豫承风，也让豫承风看清了他的“老朋友”查理，那个家伙，趁火打劫的本事，天下第一！

这世上，真真假假，是是非非，男男女女，一切都好像说不清楚！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就是：如果那批炮弹顺利地抵达了战场，即便战败，士兵们也不至于死伤惨重。那些左右时局的手，实在太过卑鄙，它们搅动风云的同时，只看到有利，却丧失了温良与最最可贵的道义，它们也是魔鬼。

“可你所说的这些根本不足以判定汪小姐他们有罪。”孟泠突然开口。她是个有想法的女人，但少了温情，秦程在心里想。

“法律说的就是对的吗？法律不会说他们杀死过一个人，因为它也是那样的卑鄙和愚蠢！”钟先生怒视着孟泠，眼里噙着两包温热的泪。

“你也不会说，你曾经杀死过两个人，你只会选择对自己有益的话来说。你可怜，就可以杀人放火吗？如果把一场蓄谋已久的杀人美化为一个父亲的爱与挣扎，那该多让人恶心！”孟泠反唇相讥，“如果这个世界没有秩序和道德，只有盲目的爱子心切，就会有越来越多的杀戮，这是一个过于动荡不安的时代，这个时代需要理智！”

“当这一切都发生在你身上的时候，你还可以保持冷静吗？”钟太太哭泣着，问。

“我会愤怒，但不会杀人，杀人是比任何过错都要不可饶恕的罪恶。”孟泠轻轻地说，眼色也随即恢复了柔和。她深信，这个世界上最大的恶并非暴戾，而是盲目同情弱者，不分是非，她崇尚的真理和科学，必须坦坦荡荡，而且足够客观。她全部的自信与骄傲也来源于此。

“所以，秦警官会怎么办呢？”汉斯捏着烟卷，打了个哈欠。

秦程也不看他，回了句：“这是法官的事，我只是探明真相，无法定夺是非。”

“可不是？我早说了，你是个好警官，却永远也成不了一个好侦探。你心里很清楚，这锦州是豫司令说了算，你告诉他什么，事实就是什么，不是吗？”汉斯嘲讽道。

“所以汉斯先生认为钟先生无罪？”孟泠问。

“我可没说，不过我也曾经做过一些不被允许的事，但我自认为过得去我的良心，因此到现在还觉得十分得意，时常沾沾自喜，当然，像孟小姐这样的人是不会懂得的，别误会，我是说像您这样一个过于安守本分、从不逾越规矩的好女人。”汉斯划亮一根火柴，点烟，晃动两下，弹出数米远。

“既然我们是不同高度的人，就不要一起说话了。”孟泠拉开车门，接着走出了车厢。她的鞋跟又细又硬，落在地板上的声音又亮又脆。

明天就要抵达终点了，这一路所有的痛苦都会消失，死去的人会长长久久地淹没在历史的河流里，中国会越来越好，战争也会平息，但人性永无回归之日。

“你原本不用现身的。”汉斯又点一支，靠近嘴边。

“我做不到，我整整计划了三个月，不能出现一点瑕疵，哪怕是明知不可能的报应，也要杜绝，这是我最后的心愿。谁知道呢！万一真的有，岂不是让那些坏人侥幸进入了天堂，绝对不行！”钟先生凄惨大叫，仿佛占尽了天理，没有人能想到，一个阴险的犯人能无耻到什么地步。下一秒，他对上了秦警官那双冷峻的眼睛，不禁双腿一沉，颓然地跌坐在地上，呆了似的，喃喃自语：“我也是个该死的人，也会有报应……”那一刻，他放下了所有的执着与偏见，一起失去的，还有他曾经信仰的科学，人们终究畏惧“报应”二字。

“你做的很对，这个世界上一定会有报应的。”汉斯嘴唇微张，喉咙里发出一个低缓的长音，伴着缭绕的烟雾，徐徐喷出。

报应么？一定会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