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情十日（十六）（1/2）

入夜，9号车厢漆黑一片，原因是二等车厢有个孕妇大出血，秦警官非常热心，不仅拿走了车厢里唯一的蛤蟆灯，还要求精通药物的孟小姐和钟太太、学化学出身的柳新、略懂医术的汉斯以及身为稀缺药品供应商的傅先生夫妻俩带着吃饭的家伙前去帮忙，由于老吴深得他的信任，也跟着去了，他的职责是照看虎子和傅先生的两个孩子。

过了十一点，那边却还没有动静，钟先生担心他的太太见不得血光，执意要寻她回来。

“钟先生不必担忧，令夫人与大家在一起，秦警官为人体贴，会安排好一切的，再者钟太太说不定能帮上什么忙，医者父母心，在这种时候只顾自己，把病人抛却一旁，我想钟太太她自己也不会愿意的。”老三语气平缓，他正坐在自己的位子上，打着一只精巧的袖珍手电，用笔演算着什么。

“你在做什么？”钟先生缓步走来，旁观老三演算的过程，“哦，原来是数独游戏。”

“怎么？钟先生对数独也有研究？”老三停笔。

“一点点，这东西太灵活了，千变万化，比人间事还要多变。”钟先生笑着说。

“这东西在我们那儿很受欢迎，孩子们都喜欢它。”老三提笔在（1，3）的位置填入了一个“9”，又在（3，3）的位置填入了一个“7”。

“那您究竟来自哪里呢？我在日本留学时听人说这玩意实在高深，中国人是玩不明白的。”钟先生又笑了，在黑暗中露出森森白牙。

“我家就在靠西门的长街上，世世代代都在那里。”说完，老三卷起了白纸，把原子笔揣进外套内侧的口袋，关闭手电电源，他准备歇息了。

“那个……实在非常抱歉，能不能把你的手电借给我，我担心起夜会滑倒，我……”

“不必客气，给！”老三爽快地答应了。他摊开手掌，小巧的手电躺在他宽大的掌心里，显得有点儿不和谐，那样的物件放在女士的手包里或许正正合适，钟先生在心里想。

“多谢，我明早就还给您。”钟先生微微颔首，接着缓缓挪动到自己的位子上，摇摇晃晃地坐了下来。他听着火车飞驰的声响，心中有如万马奔腾，只要度过了这个夜晚，从此万古长如昼，没错，一切都会随着这个夜晚的逝去而灰飞烟灭的。

想到这里，老人再度起身，平静地走出车厢。他逆着列车开动的方向，步履蹒跚，如果可以，他也想背离这个由机械推举朝前、隆隆作响的时代。“时代变了，我只能依靠我自己，来为你讨回公道，阿远，你不会怪我的，对吧?”说完，老人站在门前，像鬼魂，轻轻滑开拉门，两排细小的齿轮咬合在一起，发出“咔哒咔哒”的响声，那声音美妙极了。

他左右光顾，一眼便瞧见了那只铁锈斑驳的月饼盒，心里捣鼓着：傅先生一定常常用它来保存某种具有腐蚀性的化学药品，苏州的月饼才是天下第一，阿远小时候最爱吃“小苏州”的鲜肉饼，诸如此类……这些纷乱的思绪在他脑中不停闪现，跳起舞来，又生出越来越多不合时宜的奇怪念头，令他无法集中精神。

他颤颤微微地打开铁盒，对准光线：

首先是色泽微黄的纸签，叠成豆腐块状，里面只有一句话：祝好！各位一路走好！看内容大约是老三写的。

第二封用了印有红色抬头的信纸，叠成心形，字迹清秀，倒像个女孩子，里面写着：方小姐一定要进入天堂，来生就做我的新娘吧！下方另附一行小字：其他两位可以自行去地狱！毫无疑问是柳新写的。

第三封叠成了三折页，很是郑重。打开信纸，上面写着：区区秋风客，看见青蛙却想笑，心有难平意。字迹娟秀，笔头出水顺滑，貌似孟小姐就有一支派克公司出品的高档金笔。钟先生摇着头，把信撕了个粉碎。“他们怨不得别人！幼稚！”

第四封，他连拆都不愿拆了，胡乱地捏成一团。那是他们夫妻俩写的，完全言不由衷。“都是废话连篇的垃圾！他们不配得到祝福！他们都应该下地狱！”

最后一封，思来想去只能是傅先生的，上面没有任何文字，是一幅画，一幅用碳粉绘出的圣母像。他居然懂得艺术，像他那样一个不中用的男人！钟先生冷笑两声：“呵呵，是这个没有温情的时代对不起你，也对不起我啊！”说完，他捏住画纸顶端，“哗啦”一声，撕成了两半，“他们配不上你的画！他们都应该下地狱！笨蛋！”

“该住手了！”车门应声开启，门外站满了人，有秦警官、汉斯先生、老三、老吴、孟小姐，还有钟太太！

“我并没有做什么，不是吗，秦警官？”钟先生关上铁盒，递还给对方，笑眯眯地坐下，两只手端端正正地叠放在膝盖上，“如您所见，我什么也没有做。”

“什么也没做?那你为什么出现在这里？”汉斯堵住车门，危险地眯起眼睛。

“看来钟先生也害怕报应，这种事实在不得不忌惮着。”孟泠接过铁盒，冷冰冰地说。

“两位可不要血口喷人。”钟先生无动于衷。

“你现在不用急着狡辩，我来为你一件件整理清楚，大家也都进来吧，别害怕，尸体一早就移走了，”秦程翻开便携本，自信地走到车厢前面，“第一个事件是方小姐遇袭，行凶的工具是洗手台下的工具扳手和折叠椅，第二个事件是苏先生遇害，凶器还没有找到，但基本可以确定就是第一次袭击方小姐的扳手，第三起事件是方小姐遇害身亡，凶器和作案手法也都不得而知。”

“那又怎么样呢？”钟先生反问道。

“钟先生是个外科医生。”秦程说。

“是又如何？”钟先生颜色不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