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丽影（三）（2/2）

接受布施的人群早已就位，他们穿着破烂，像是有意为之，好让这场面显得盛大、隆重、真实、感人……有人贪婪无比，满盆满钵装个不停，有人霸道蛮横，强行插队，还推搡儿童，趁机轻薄妇女，更有甚者用不洁的棉麻织物伸下去打捞锅底的米渣，米汤从织物的边缘和缝隙里流出，狗见了，聚在一起，舔着、喘着。他们的道德品行，连狗也不如……

巧怡正在和一位高僧交谈，据说那是位经历了五十个雨安居的老法师，个头一般，眼小下巴尖，没有一点佛相，他携两比丘，在众目睽睽之下接受了许多斋食、供品和黄金的馈赠，他自诩为上座部，却行着大众部的规矩……两个弟子也面相怪异，一个长着朝天鼻，像猪，一个须发旺盛、声音洪亮，似野干……

本以为这一天就这样过去，谁料想，一切都才刚刚开始……

巡警找上门来，说是那日的斋食造成了一个比丘的丧命，粥和米糕残渣中均验出了乌头碱之毒，厨娘、帮佣纷纷喊冤，他们与那比丘无冤无仇，却都被当成了下毒的嫌凶。

阿清是厨房里的不和谐分子，他是老爷的客人，又无一技之长，却在厨房里窜来窜去，惹下诸多麻烦……于是，他成了最可疑的人，即便如此，他也毫无惧意，甚至安慰起了身边的老仆老妇们，告诉他们一切都只是时间问题，一切都会有最公正的结局，他们是清白的，这一点，比日光更真实、可信，他从书本里了解了民主和司法，却没能了解到这个时代人本性里的自私与欺诈……

“快老实交代！还不说实话！看我不打死你！”歪戴帽子的巡警恶狠狠地笞打一个孩子，那孩子哭着喊妈妈，他喊了好久好久，几近断气。

“警察老爷！我说！我说……那个时候，我看见阿清少爷正在往米糕里放什么东西……我也不能确定……”李妈突然叫道，她也是不愿这样的，但她见不得那些巡警手里的棍子落到她年幼的孩子身上，他们无所依凭，命薄如纸，阿清就不同了，他是老爷喜爱的外甥，他无论如何，总有活路……

“没错，不过那只是普通的白糖。”阿清回答道。

“少废话，带走！”说话的秃子是巡警队队长，早年是个无赖，他和伍老爷之间的恩怨清算了几十年也不曾算清，多年后，他做了警察局长，奇怪的是，这锦州不论当政者谁，他都能顺风顺水，一样作威作福，勾结奸商，欺行霸市，他的官运亨通似乎是一种讽刺，也让伍老爷的终年不仕成为了美谈。

“请留步！”巧怡领着一个老太婆姗姗来迟，她稍稍站定，满脸笑意，对那婆子使了个眼色，婆子便直直跪了下去，哭泣道：“都是老太婆的不是，把毒耗子的糕饼和供菩萨的给弄混了，官差老爷们抓我吧！表少爷是无辜的！他什么都不懂，更不晓得害人！”她又老又可怜，但她的善行将为她的子孙带来福报。

“是啊，是啊！既然这婆子……”巧怡赶紧附和。

“你们真是够了！这和她没有关系！”阿清打断她们，大声说道。

“有没有关系只有我说了才管用！”秃子喝道。

阿清这一搅和，非但没能为那婆子开罪，反倒白费了巧怡的一番苦心，他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极了：遗憾、歉疚、无奈、失望……

“陈队长您先不要着急，事情还没有搞清楚，您看，这茶还没用呢！福叔，你是怎么搞的？老爷病了，你们这些做下人的也都不听使唤了？还不快给陈队长看茶！”巧怡引秃子来到上座，亲自奉茶，她一边说着好话，一边责骂阿清不懂规矩，令他滚出去。

“慢着！茶是好茶，但本队长今日有公务在身，不便逗留，还是等下次吧！”他挥手示意，巡警们一拥而上，钳制住阿清，对他拳打脚踢，对方自始至终也没有还手，他仍旧相信公义，相信善良，相信法律和秩序。

仆人、厨子也被戴上了手铐，押往警局，巡警一伙浩浩荡荡地离开了，这个家也变得不像家了，没有温情，没有尊严，人人自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