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谲的杀机(十一)(2/2)
开门的仆人七十多岁,背弓成了一只虾,颤颤巍巍地领着她穿过天井。
楼道里照不进亮光,需要老仆点灯在前面引路,光影掠过圆柱和扶手,恰好可以看清上面雕饰华美的花纹,像浏览一幅长长的画轴。
二楼也很阴幽,地板泛着潮气,却有阵阵暗香扑鼻而来,花盆就摆在走廊玄关旁的矮凳上。
思若俯身细嗅。
“那是小姐半年前的作品,已经不香了,香气是香水味,您这边请。”老仆笑道。
“难怪。”思若点头。那花枝结得太满,分布太过均匀,每一朵都盛开到极致,显得不自然,另外,栀子喜光,幽暗中难以生长,她早该发觉才对。
书房里,那个小女孩也不小了,大约十六七岁,她伏在写字台上,专心致志,右腿还绑着石膏。
“你好,”思若有一点紧张,她只带了语法的初级教程,“我是新来的英文老师。”
“你叫思若没错吧?和想象中不一样呢!”她转动轮椅。
“想象中?”
“我叫斯然,李斯然,我可以叫你姐姐吗?”
“当然可以,你好,斯然。你在写单词吗?我可以看……”
“别动!”她皱起眉头。
“这样啊,那我们开始吧。”思若缩回僵在半空的手,干笑三声。
“学英文有什么用?”她做着自己的事,眼皮抬也不抬。
“就能看懂英文书籍,了解外国的社会现状、风土人情、政治学和文学,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思若说起这些的时候,整个人都变得兴奋,他们这一代人,都是“五四”的孩子。
李斯然没有说话,就是同意了。
“那么今天我们来讲湖畔派诗人,你听过湖畔派吗?”
“我今天不想听诗。”她说。
“那你想听什么?”
“你会画画吗?”
“什么样的画?”
她没有理会思若的问题,翻开画本,涂涂写写,修改那些还不满意的细节部分,她手里的笔很细,桌子上整整齐齐地排着许多不同粗细的笔,工具箱是打开的,里面的制图工具多到令人眼花。
“仲夏夜,珍珠女郎,娜娜,向日葵,这些都是你画的!”思若一幅幅看过去,惊叹不已,这些被珍藏在著名博物馆里的世界巨作,竟然在这个女孩儿手中得到了不可思议的还原,“李美珍。”
“是我妈妈,她是个画家,那些都出自她的笔下。”
“她画得真棒!”
“那我的呢?我的怎么样?”李斯然“哗”地拎起画本一角,倒举在思若面前,脸上露出狡猾的笑,在这个幽暗的屋子里,显得有点瘆人。
“孙文先生!”思若惊呼,“太像了!”
“咳咳咳咳咳,”老仆人佝偻着背,十分痛苦似的,狂咳不止,一口浓痰在他的喉咙里“呼噜呼噜”地上下滚动,发出怪响,他很矮,站在那里,别人是发现不了的,“伍小姐,今天就到这里吧。”
思若的表才过了不到三十分钟,“这样啊,那就到这吧,有不懂的可以随时给我打电话。”
李斯然没有说话,也就是同意了。
老仆掩上房门,仍在前面引路,他的声音像机器切割木材发出的噪音:“小姐也是可怜,从小就没个爹,夫人常年卧病在床,疏于管教,这孩子是好孩子,只是脾气略微古怪,请您不要介意。”
“怎么会!我很喜欢这个孩子。”思若走下最后一级台阶。
“先前的四个英文先生都受不了小姐的性子,来了一次就推脱不干了,伍小姐可真是心善之人。”
“既然腿脚不便,为什么不搬到一楼呢?”她环视四周,一切都空旷极了,安静极了。
“您有所不知,”老仆欲言又止,“此事说来话长……这个宅子一楼闹鬼,除了白日里会客,没人呆在下头。”
“闹鬼?”
“请您千万不要害怕,也千万不要不来了。”
“我不怕,鬼者,归也,旧人回家看看罢了,又有什么可怕呢?”她笑了。
“嗳!伍小姐不要不信,在这个家里,所有人都见过咧。”老仆严肃地说。
思若跟着老仆穿过天井,走到门口,说了一声“请不要送了”。她一边走,一边回想老仆的话,觉得十分滑稽可笑。她没有原路返回,而是绕远走了振兴大街,振兴大街上有一家百年老店,叫齐天居,江南风味,招牌是甜粿和板栗酥。
听说里面的女店员都是特地从江南找来的,一个个操着吴侬软语,美丽动人,不然,她实在想不出是什么原因让宋林辉频频光顾。她前脚进店,后脚就跟一位穿风衣的先生撞了个满怀,那人行色匆匆,连一句“抱歉”也没有。真是怪人!思若暗想。
她要了咸粽和一扎板栗饼,叫店员包起来,这些都不是她要吃的。
“您好,一共是九十五元。”物价飞涨到这地步,城里的穷人和乞丐恐怕连水都喝不饱了。
她翻找钱包,手包的夹层里突然多了个纸卷,纸卷侧面露出“自由国”三个遒劲的隶字,她想起了那个撞她的男人,连忙飞跑出去,却什么也没发现。
“这些不要了,我钱包丢了。”她转身回到店里,十分抱歉地说。
好心的女店员告诉她下次再给也是不要紧的,她却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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