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牧神的午后(1/2)
这大概便是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沉浸在沉痛悲伤中无法自拔的李援朝,似乎比初见时老了十岁。音响里,那使人惆怅的牧神的午后渐入尾声,仿佛戛然而止不过下一秒的事。吴象与孙衡对视了一眼,蓦地烟瘾就犯了,但他忍着没抽,而是径直走到客厅挂着小提琴的墙前,冷不防地开口问:“您最喜欢的管弦乐作品,便是这支德彪西的牧的午后,我猜得对吗?李教授。”
这显然是个不合时宜的问题,没有人会在一个男人刚刚经历丧妻之育的时候,来冒昧地询问一个唐突的问题,吴象当然也不想。如果不是为了破案,他压得懒得管对方的高雅的管弦乐还是低俗的信天游。死亡已经太多,他没有多余的时间去悲天悯人。
李援朝蓦地一愣,突然其来的噩耗让他的思维跟不跟平常的转速,他有点搞不明白,这个看上去有些浑不吝的年青人,到底想要表达什么意思?
吴象的视线一直落在琴上,从琴头到琴身再到琴弓,每一个部位他都看得很仔细,仿佛要看透时光在上面留下的故事。
良久,吴象道:“据说,在古希腊的神话中,半人半兽的牧神是创造力、音乐、诗歌与性爱的象征。”说到这,他看向李援朝,“不知道您有没有听闻,市管弦乐团原是计划在近期上演这支曲子,却因为双簧管演奏者李桂荷离奇身亡而取消计划,如果我没有记错,牧神的另一个代名词,恐慌与噩梦!”
说到末尾处,吴象猛地回头,声音如地狱来的罗刹,视线偏又锐如刀子。被他瞧住的李援朝悚然一惊,修长白皙的手指死死地抓住一点沙发皮子,然后松掉,脸上出现愠色。一侧的孙衡赶紧朝吴象使了个眼睛,提醒他注意分寸,可吴象哪管这些,他只知道真相近了,近到一步之遥。
“我现在没有心情和你探讨这些。”长久以来的修养让李援朝能强摁下即将喷勃而发的怒力,但黯哑的声线已经暴露了他能隐忍的极限。
“我倒是十分想同李教授交流心得。”吴象的眼神深觉如海,整个事件的脉络已经在他的脑中勾画成图,他胸有成竹。
孙衡适时地咳嗽了两声,在他看来,吴象现在的所做所为有点过火了,不合时宜,更不合规矩。然而吴象视而不见,置若罔闻。
“据说,对这支乐曲过分狂爱的人,都具有同性倾向。比如说,俄国著名的舞蹈家尼津斯基,就是是迪亚吉列夫的同性情人,他在将牧神的午后搬上舞台时,就曾末尾处当众手淫。”说到某个隐晦的字眼里,他突然取下墙上的琴,手上的琴弓如战士握着的矛,在琴弦之上刺出了一记响亮的泛音。
泛音刺耳,吴象的话亦是如是。他的声音不大,低沉舒缓如同情人间的呢喃而语:“我想,这么做的不止是尼津斯基。不知有多少狎藏在黑暗处见不得光的同性恋人,在进行激烈的床上运动的同时也在品味着这支世界名曲的妙曼。您说是吗?李教授。”
吴象伸手出手,极具情色意味的抚摸着小提琴面板,连眼睛也目光灼灼地紧盯着李援朝不放。
“放屁!”李援朝拍案而起,他平生从未说过如此粗俗的字眼,可见吴象在气人这方面的能耐着实高深。
吴象默然不语,笑意轻浮。
李援朝怒不可扼,太阳穴上的青筋暴涨。吴象对艺术的亵渎带给他的愤怒,几近可以与丧妻之痛分庭抗礼,甚至要压其一头。呵,艺术家的思想有时候与常人不在同一维度,反正这会李援朝失了几十年来一直引以为傲的儒雅,看上去与街头巷尾为了一点鸡皮蒜皮的小事啐唾沫星子骂街的粗痞大汉无异。
他冲上前,一把搡开吴象,粗声叱喝:“松开你的脏手!你不配碰我的小提琴!你这个亵渎艺术的混蛋!牧神的午后是德彪西的传世不朽之作,是一首梦幻一般的交响诗,更是印象主义交响乐的经典之作!用音乐去描绘诗歌的艺术手段,更是开创了一个新的时代!它的优美不是你们这群人渣所能了解!什么同性恋,什么同性恋,欣赏艺术的人就是同性恋吗!你们滚!滚!滚!”
一连串声嘶力竭的痛斥让孙衡目瞪口呆,他知道自己的兄弟不是一条乱咬人的疯狗,决计不会无故激怒正处于悲伤之中男人。所以他虽有暗示,却没有出声制止,放任事情发展到现在的形态。他知道,吴象之所以这么做,一定有他无做不可的理由。
果然,面对李援朝的滔天怒火,吴象波澜不惊,仿佛一切皆在他的算计当中。
他看着李援朝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没错,我确实是个不懂得艺术的乡下人,刚刚那番言论也不过是道听途说。至于您口口声声痛斥的那个亵渎艺术的王八犊子,如果我承认我是,那么唐凤芝呢?李桂荷 、郑月华还有尊夫人沈雅芙,她们又是不是。”
吴象的眼神锐辣逼人,淡淡地横扫过去,李援朝先是如挨了刀子一般,瞳孔惊缩。又如那霜打的茄子,失了生气。
孙衡突然就明白了吴象的用意何在了,从入门时看似唐突矛盾的提问,到看来蛮横无法的冲撞,目的只是为了验证李援朝是不是这桩恐怖拔舌案件的源头所在及问题核心。如果换做是他来做这件事,时至今日,根据手上现有的线索,肯定也能得他欲知的答案,但决计不会有吴象这么干脆利落。
孙衡的心里有如打翻一个调味罐子,五味杂陈。感激有的,钦佩有的,嫉妒,当然也是有的。却不得不挑起一个大拇指,朗声赞一句,吴象啊,好一个蛇打七寸。
吴象手里的牌已落听,不可能就此打住。孙衡看向那个乾坤自在胸中的好友,习惯性地的沉默不说话,等待,是他需要做的唯一的事。
果然,吴象没有令他失望,沉声问出了关键问题:“你是一个出手的小提琴手,一定爱才如命,我听说在您的学生里,有一名名叫王浩的小提琴手,他,是个天才吧?”
王浩,他是个天才吧?这估计就是那颗命中心脏的子弹。吴象可以清楚地看到李援朝的惊愕与不知所措。他的牙齿正在发出微不可察地颤栗声,面部肌肉不受控制地抖动,吴象几乎可以笃定,王浩与面前这个漂亮得饱受上天眷顾的男人,有着一段不可告人的隐秘关系。
“我不知道你们从哪里听到王浩这个名字的。”李援朝低声喃喃发问,眼神在吴象和孙衡身上飘忽不定,蓦地又像明白了什么似的,自嘲地说道,“哦,对了,你们是警察,知道王浩这个人,自然也没有什么值得意外的。”
吴象和孙衡眼神对视,不约而同的选择沉默不语。他们在等待,等待李援朝挑开的那只话匣子里,有多少不予人知的曾经。
“王浩,这是一个早在二十午前便自杀的人,他的死与我无关,警方的调查也早已结束,至于你们要问什么有关的事情,抱歉,年头久远我记不得了。我妻子刚刚过世,现在,我要去操办她的丧事,请你们体谅一位突然丧偶的男人,两位,请吧!”可惜这只话插入了钥匙的话匣子,并没有真的打开。李援朝的眉头紧锁,一脸不想说却不得不说的无奈。
“是真的不记得了吗?”然而吴象不依不饶。
“是,我不记得了。”李援朝叱喝,眼神阴鸷冰冷,“而你们,而你们,应当做的事是追查杀害我妻子的真凶,而不是在这里浪费时间在旧闻八卦上。”
八卦,吴象在唇齿间的咀嚼着这个字眼,蓦地就发出一记桀桀怪笑,眼色也在一瞬之间税得像把刀子,毫不留情地朝与他对垒的李援朝刺了过去。
“八卦?”他反问,语气和语调都那么漫不经心,却又咄咄逼人,“你以为我们是有多闲得蛋疼才会去理你那些陈谷子烂芝麻的破事儿?”
虽然吴象字字句句表露的都是自己的心声,可那小子行事向来乖张,没个分寸,为了避免事情都发展到不可收拾的难堪场面,孙衡急忙出声劝慰道:“李教授,我们无意冒犯……”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就在孙衡话在嘴中未尽之时,吴象已经逼近李援朝,他隔着半尺不到的距离跟他对峙,眼神凶悍得如一头所向披靡的头狼,一字一句地质问着眼前这位呆若木鸡的音乐系教授。
“我想你大概听说过近一个月来市里发生的三起离奇离案,但你大概不知道,那三起案件的受害人正是李桂荷、唐凤芝和郑月华。而今天,第四名受害者出现了,那个去阴曹地府见阎王的可怜虫是谁?不用我的说你也知道吧?”
吴象顿了顿,目不斜视地紧盯着李援朝的反应。这个即将步入迟暮之年的中年男人痛苦地仰头闭上眼睛,喉头类似哽咽般地上下浮动,那是比悲恸更深一层次的疼痛。
“没错,那个人正是你的妻子沈雅芙,她的死状和前边三个一模一样,一模一样!而这一切的一切,都指向了你当年如金子般一样宝贝的天才徒弟——王浩!”吴象字句如刃,招无虚发般地刺进李援朝的心脏,抽出时还带着血。
孙衡有点无心不忍,他想提醒吴象,或以试着用比较柔和一点的方式表达,但他没敢。吴象有如那攻城掠地的将军,带着凛冽而不容反驳的士气。
他冷笑一记,接着说道:“李援朝,你信不信世上都的有鬼?你信不信无常索命,厉鬼勾魂?由不得你不信,王浩回来了,他要杀光当年所有陷害污蔑、对他以不公、置他于死地的人,其中就包括了你的妻子!你他妈的还在掩饰些什么?为了维护你那可笑的颜面,就得掩盖你是同性恋的事实吗?李援朝,我要叫告诉我们当年的一切,与王浩有关的所有的人或事!现在,马上!不然,第五个受害者极有可能跟沈雅芙一起出现在新闻媒体里。李援朝,你希望这样吗?”
吴象并不认为自己今日的所做所为冷血残酷,他不要无用的慈悲,因为他知道,在大多数的时候,慈悲无用。如果可以让那令人措手不妨的死亡就此止步,那么,让他做这个恶人又何妨。
话已经说到这个地步,就等着那块遮羞的布被掀扯下,呈现赤裸而残酷的事实了。警局审训犯罪嫌疑人的时间,刚柔并济是常用的手段。既然吴象霸道而强势的唱了红脸,那么这个白脸,便由他来担当了。实际上,他一直在做这事,只是吴象那厮气势太过于骇人,以至于他那些少得可怜地支言片语,直接可以忽略不计了。
孙衡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让充盈的氧气蹿进肺部,然后张口,用极其真诚的口吻说道:“李教授,我们无意唐突冒犯您,只是死亡已经太多,他们本该有大把的时光把感受生活的闰,却这样在瞬息之间说没就没了。李教授,我相信您和我们一样痛心愤懑,所以,别再让下一条生命惨死在噩梦里了,好吗?”
李援朝木讷地转动着眼珠看向那个言行举止看起来比较像警察的肥胖男人,那个男人同时也在用布满血丝的眼凝视着他。建国之后不允许有鬼,一切封建迷信皆要杜绝。李援朝知道,兹事体大,容不得他不说。那些埋葬在秽土里的旧过往,他再也藏不住了。
“王浩啊王浩,如果这是真的,为什么死的不是我,而是小芙?为什么?”李援朝一直傲如劲松的脊背突然就弯塌了,他捂住脸,发出一道桀桀怪笑,直到笑出眼泪,笑到字不成句。
吴象和孙衡对视一眼,不动声色,等待着即将水露石出的真相。
脸色苍白嘴唇泛青的李援朝惨淡地道:“给我一支烟吧,人之将老便越发的惜命,戒了好多年了,家里头没有。”
孙衡愣了愣,默不作声地从口袋里摸出一根还算是体面的烟递给李援朝,并且帮他点燃。李援朝大口大口地吸烟,如一条濒临死亡的鱼。
长久没有经受过尼古厅的身体出现了晕烟的症状,被心细的孙衡瞧了去。孙衡一把搀着身体有些哆嗦的李援朝上沙发处坐下,纵使到了这般田地,这个儒雅了半生的男人也不忘客气地道声感谢。
一支烟抽了多半,李援朝突然死死地盯着吴象语气笃定地问道:“你不是警察吧?”
有屋主人带头,吴象自然不会再去担心这片清新的空气会被自个糟蹋了,所以嘴里的烟照样也是抽了大半。听他这么问,飞快地点了点头,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李援朝又是一记嗤笑,笑岔了气,便是一阵带着烟熏火燎般地咳嗽。吴象端起茶几上那杯早已失了气劲的可乐,把自己和李援朝都将到底了的烟蒂扔了进去。然后,从牛仔裤的口袋里摸出了自己那盒五块钱一盒的金桥。打开烟盒,从里面拽出两根,一根咬进了自己的嘴里,另一根则往李援朝面前一送。
“再来一根吧。”吴象说。他知道久不抽烟的人在再度接受尼古丁后,身体痴缠又抗拒的感觉有多要命。这时候,再来一根会舒服很多,跟宿醉未醒的人以酒解酒是一个道理。
李援朝愣了愣,嘴唇张翕几次想说感谢,但没能说出口。吴象又不是傻子,哪里不能理解他现在的心理。打火机火舌蹿动,替人把烟点着之后,便退到了一边。两个男人都心照不宣地默然不语,闷头抽烟。
良久,借着尼古丁安抚着燥动情绪的李援朝缓缓开口道:“我不是同性恋,王浩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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