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洛梨之困(1/2)
冬至前后,寒气便突袭而来,一夜过后便将整个肃穆的西北大地染上一层了苍茫白色,河流冰凌澄净,冰下的水流无声而动。寒鸦惊飞枝桠上的落雪,“嘎嘎”地叫唤着飞过天空,在清冷明亮的阳光下划过一道道阴影。
北风冷清,遗关镇的男女老少都早早地裹上了冬衣,哈撒的丧事顺利风光地办完后,戴洛商便与马帮旧部在哈撒府邸商议海日古马帮事物如何安排。
而祁瑛梨自与戴洛商互诉衷肠后,便借着马帮事由每天都来遗关镇陪他。一来戴洛商刚接管海日古马帮,定有很多马帮老人不服挑事,她也许能帮着一起出主意。二来,刚好借着马帮重建的时机,能与戴洛商能多呆些日子。
戴洛商、祁瑛梨、巴尔古、勒其赫哲、德格还有莎琳娜的远房堂弟那日苏一众十几个人围坐在火炕上,天寒地冻的时节,暖炕是最好的去处了。哈撒的这间冬日招待人的客房可以坐二十人之多,莎琳娜早已安排了人在灶台边不时地添些柴火。
戴洛商大大地喝了一口喷香的奶茶,整个人的身体仿佛沐浴在暖意中舒爽了起来,“立冬一过,眼看着就要到冬至。我今天召集大伙儿来,就是想商议我们的马帮如何过冬。我想听听大伙儿的意见。”
“冰天雪地的,马帮就歇息了。”那日苏不耐烦地抽了抽流淌的鼻涕,近来感冒让他仅有的一点儿耐心和好脾气也没有了。
德格恭敬地看着戴洛商,道:“冬至一过便多风雪,山路冰雪覆盖,野兽出没,以往哈爷在的时候,冬至一过到九九立春都是不出行的,马帮也都是靠着这个时间来休养生息。”
巴尔古用锋利的割肉刀削着一块儿羊肉扔进热腾腾茶杯里,端起来吸溜了一口道:“眼下最主要的是要找一头好的头骡,咱们的头骡……”他说到这时,声音顿时在嗓中噎住。别的倒也罢了,可每次想起达南巴图将跟随了多年的头骡活活烧死,那场景他一辈子的都忘不了,而心中的恨意也就多了一分,顿了顿方才说:“咱们的头骡没了,就得找新的,且这新的头骡脾性就要跟大马锅头的脾性要合得来。”
戴洛商抬眸注视着他道:“恩,咱们是得选匹得力的头骡了。”他转而将目光投向坐在对面的勒其赫哲,问:“咱们这次临津渡遇难,损失的货品可清点出来了?”
勒其赫哲沉眉敛目盘腿坐在炕上,微微锁着的额头流露出他担忧的神色,道:“已经清点出来。其实,除了街子镇上卖掉的酒,羊羔皮子约有三百多张,藏红花、麝香、雪莲分别大约是两百斤,只是那上好的珊瑚却是可惜了,约有一百多件呢。”
戴洛商陷入沉思,这些物品要么被达南巴图烧了,要么就是洗劫走了。眼下马帮几乎没什么货品可出,虽说年前也没什么机会走动了,可是冬至过后,掰着指头都能数到过年了,马脚子们是要拿一年的分红的。
祁瑛梨见他面色犯难,便道:“我看,头骡的问题倒是不难。德格舅舅认识驯马营的人,那里有青海骢,咱们明日就可以去挑两匹来。”她说着转而含笑看着德格道:“是吧,德格舅舅。”
“呃……”德格愣了愣,旋即笑容堆在脸上,憨厚地笑道:“是,是。青海骢体质结实,步伐灵活敏捷,翻山越岭,日行千里不在话下。如若能挑得一匹逞心如意的,真是再好不过了。”
戴洛商知道祁瑛梨帮自己解围,感激地看了她一眼,转而问德格:“这太好了。明日可一起过去挑选。”他对巴尔古和勒其赫哲道:“挑马我不在行,好的头骡是可以预知危险境遇的,两位对此更擅长,明日便一起前去吧。”
二人点点头称“这个自然”,便没话说。
戴洛商端起奶茶大大地喝了一口,借着茶杯的阻挡,眼光却将众人一溜扫了个来回,淡淡地笑道:“有一件事我一直想不通,既然哈爷早已知道马帮多次遇险,是端尔只捣的鬼,却为何一直不出手呢?”
巴尔古挑眉瞥一眼沉默的勒其赫哲,哼笑一声道:“这个,你倒是要问他了。”说着手指指向了勒其赫哲。
众人的目光齐齐射向勒其赫哲,对方脸上却露出难得的为难之色,在众人像看猴子一眼的眼神下,勒其赫哲无奈地道:“是因为我,哈爷才没有轻举妄动的。”他顿了顿,才沉声道:“我是库登汗今孛儿只斤?达赉逊的第五个儿子,当今察哈尔部蒙古大汗孛儿只斤?图门是我的亲哥哥。”
“什么?”
众人都惊呆了,从未有人想过在马帮中卖力干活的沉默的男人身份如此的贵重。
勒其赫哲并未在乎他们的惊讶,目光投向了窗外的远方,道:“七年前的冬天,也是这样的大雪,我奉命率部出征……来到遗关镇,端尔只与图门向来交好,而图门因我‘功高震主’早想置我于死地,他们二人密谋后由端尔只透露给明军我部队所在,在遗关镇伏击了我,一百多部众惨死刀枪之下。要不是哈爷救了我,我早已冻死在冰河里了,你们别看哈爷是个鲁莽汉子,却是重情重义之人。。”
众人纷纷讶然惊呼,他们这些平头百姓虽有平头百姓的苦,鸡毛蒜皮的事儿也是说不清断不完,可像他们这样兄弟间互相残杀,是极少遇到的。祁瑛梨虽对他的身份有些惊讶,可听完后却感同身受。
巴尔古难得神色凝重地,恨恨地道:“端尔只没找到勒其赫哲的脑袋无法回去向图门大汗交代,就跑到了拉萨去躲了起来。”
德格咬牙切齿地道:“哼,这老贼。只要哈撒在一天,他就不敢回西宁卫。像只缩头乌龟一样躲在拉萨,一边巴结着小阁老的势力,一边又勾结官商,高价贩卖劣质货品,投机倒把,坏事干净。他与一心只想把马帮做大的哈撒视为仇敌,时时刻刻想要吞并,便找了各种由头进行报复。”
戴洛商恍然大悟,他望着勒其赫哲道:“这下,我倒是明白了。拉萨是端尔只的势力范围,而西宁卫是哈撒的势力范围。不是哈爷不想出手,是端尔只在拉萨,海日古长途跋涉而去早已精疲力竭,根本无法与对方抗衡。”戴洛商想到这时,微微眯着的眼中精芒闪烁,整个人散发着从未有过的凌厉气息,“所以,要想为哈爷报仇。我们就要等!我们要等的是端尔只离开拉萨的那一天。”
“对!”勒其赫哲神色凝重,眼神里带着从未有过的恨意和凌厉。
——“咚咚!”
门应声而开后,莎琳娜走了进来,她依旧穿着一身素白色的棉袄,披着一件黄色的棉兜帽披风,她进门将披风递给随从拍了拍身上的碎雪。
戴洛商忙起身去迎,其余众人皆欠起身子手放在右胸口简单行了礼打招呼。
戴洛商下地迎着莎琳娜坐在炕上的暖卧子上,含笑道:“嫂子来的刚好。”他顺势便将与众人商议之事告知了莎琳娜。
莎琳娜神色憔悴,勉强笑了一下,道:“哈撒既然将马帮托付给你,我也信你。”她说着便从带着的锦布兜中拿出一串钥匙递给了戴洛商道:“这是货房的钥匙,今天我把它们全部交给你……”
“姐姐!”那日苏瞪大眼睛惊讶地看向莎琳娜:“这可是姐夫所有的身家,你要给这个外人么?”他说着,脸上挤出一丝微微的笑意道:“我看不如先由弟弟代为保管的好呢。”
莎琳娜瞥了他一眼,索性将钥匙直接放入戴洛商手中,眼眶微红地说:“端尔只作恶多端,长生天是不会饶过他的,而我们就是要让他知道,长生天的存在。”
戴洛商神色一凛,双手将沉甸甸的钥匙捧在手中,郑重地点头:“嫂子放心。哈爷的仇,我一定报。”
莎琳娜发白的唇角微微扬了一下,起身下炕对众人恭恭敬敬地行了大礼,吓得众人忙搀扶起,傲然朗声道:“海日古不是哈撒一人的海日古,更是大家的海日古,以后就多靠大家了。”她眼眸中泛着盈盈的泪光,说完便毅然转身出门而去。
众人望着那走进风雪光晕里的弱女子,脊背端得直挺挺的仿佛松竹一般,让人心生敬佩。祁瑛梨知道莎琳娜这是已经豁出了所有去为哈撒报仇的,戴洛商没有退路,所有的海日古人都没有退路。
祈瑛梨捧着茶杯瞥见一旁的勒其赫哲神色冷峻,眸中闪烁着坚定而又慑人的光,心中惊叹他的身世,连忙提醒道:“勒其赫哲大哥的身世现在知道的人更多了,就多了一份危险,咱们以后也要多小心些。若是没把端尔只引出拉萨,再把他哥哥引出来,可就糟糕了。”
戴洛商猛然提上这根弦,忙道:“对,阿梨说的对,此事事关重大,我们一定要保护好马帮里每一个兄弟,勒其赫哲的身份,仅限于这个屋子内的人知道。”
一众人等纷纷答应。
戴洛商神情严肃道:“我还有一事要宣布。”
众人禀神静听。
戴洛商微微活动了一下微麻的腿,道:“冬至一过,新年也就近了。我打算在腊八的时候将马帮所有兄弟请来聚一聚,一来可以联络感情,凝聚人心。二来,我要在这个聚会上将这一年的分红当众逐一发放下去。众位若有祁连监,茶马司等朋友,也可邀请来,咱们就是要让海日古日渐强大起来,为了明年做好准备。”
众人纷纷赞同,欣然允诺。
祈瑛梨带着朵海、德格顶着鹅毛大雪骑马赶回土司府,还没进门便有门卫的小幺赶上前去,“二小姐,土司老爷有急事要见二小姐呢。”
祈瑛梨甩镫下马,抬手将缰绳扔给侍卫,口上说着“好,我知道了”,人已经大踏步地迈进了府门。
朵海与德格相视一眼,前者急忙下马,扔给侍卫,焦急地喊着“二小姐……”快跑着跟了上去。
祁瑛梨抬眸望了一眼台阶上的管家桑格和他身后昏黄温暖灯光,疾步上了台阶,管家桑格站在门外见她回来迎上来哑着声音拉着她道:“二小姐,你可回来了。”
“桑格,发生了什么事?阿爹找我这么急?”祁瑛梨一头雾水地问。
管家一言难尽的样子道:“好像是茶叶的事,小姐还是快去吧,老爷已经等了很久了。”
祁瑛梨心中一凛,事关茶叶便非小事,她神色顿时严肃起来。
“老爷,二小姐到了!”管家站在门外喊了一声,
祁瑛梨听到里面回“进来吧”便稍稍整理了一下衣服和呼吸,这才稳稳地推开门。
土司府豪华的前厅灯火通明,暖意微熏。祁瑛梨美丽漂亮的容颜在灯光下有着似乎流动的气韵,她含笑喊道:“阿爹……”
可是当她看到正位上除了父亲祁恩元还有土司太太的时候,笑容顿时僵在脸上,她的母亲只坐在一侧的排位上有些忧郁却是慈爱地望着她。
祁瑛梨顿时收敛笑意,乖乖地走到中央,郑重地行了大礼,沉声道:“给阿爹,大娘,还有母亲请安。”
祁恩元看着女儿娇美的容颜和非凡的气度甚是欣慰,脸上浮起一丝笑意道:“回来就好,先坐吧。”
“是!”祁瑛梨乖乖滴点头答应后,挨着母亲找了个位置坐下来。她拉着陆氏的手轻声撒娇似得地悄声说:“娘亲,我要暖暖手,晚上天还是那么冷,我的手都是冰凉的。”
土司太太撵着手上的一串白玉佛珠,哼笑道:“虽说是为了家里的生意,可也不能这么没有管束地天天出去野啊,毕竟是土司府家的人,好歹也要有个大家闺秀的风范才好。”她说着转而温和地笑问祁恩元:“你说,是吧老爷。”
祁恩元正琢磨着怎么跟女儿讲事,被她问时也没多想,只是应付地道:“恩,恩,是要有的。”
祁瑛梨秀眉立竖,刚准备好要开口反驳,却被陆氏一个眼神给压了下来。因为祁瑛梨这才发现,她的母亲双眸微红,一看便是哭过以后的样子,便收敛了气势,低头不语。
祁恩元见状这才反应过来,忙笑容和蔼地问:“这些时日,你也很辛苦。马帮生意不是一日两日就能做起来的。”
“阿爹,虽然困难,阿梨却做的很开心。跟着的海日古马帮又是西宁卫,甚至大西北最大的马帮,女儿着实受益匪浅。”提到马帮,祁瑛梨便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悦,开心地分享起来。
祁恩元笑道:“起初我还担心你吃不了苦呢,现在看来到真是多虑了。既然你每日在马帮学习,可曾了解当下西北茶叶行情?”
“这个……”祁瑛梨陷入犹豫,她略有耳闻说西宁为乃至乐州等地的茶叶价格都走高不低,虽说供不应求价格上涨也是有的,可是这一年的价格走向却有些奇怪。“阿爹,女儿实在不知实情,最近马帮刚从悲痛中走出来,所以还未来得及了解情况呢。”
“哎呦,你还不知道呀?那李九公子啊可是为了你煞费苦心啊。这样的男人现如今可不多见喽。”土司太太略带算酸意地笑容堆在脸上,挤出一道道皱纹。
祁瑛梨的唇角微微扬了一下,道:“大娘,此话阿梨不明白,还请赐教。”
土司太太的话虽是冲着祁瑛梨说,一双眼睛却一刻也未从祁恩元身上离开过,好像随时都在察言观色一般,道:“最近一段时间的茶叶价格涨幅那么大,你就没有一点儿察觉么?”她说道这时道:“一个不相关的人死了那么上心,自己的亲生父亲的死活却看不在眼里,还得长辈来提醒,也不知从小怎么教的,一点儿也没有孝心。”
祁瑛梨闻言怒火中烧。
陆氏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摩挲着女儿的手,只有她才知道她心里的苦。
祁恩元淡淡地打断了土司太太的话,“好了,她才多大,能知道什么。”
可是,祁恩元可能永远都不知道,每逢此时,祁瑛梨其实对父亲是有着一丝恨意的。这么多年来,这个家要平衡,却从未问过她的想法。
祁恩元端着茶碗细细地喝了一口,这才缓和了声音对祁瑛梨道:“你大娘的话,也有些事实的。入冬以来,市面上的茶叶价格一翻再翻,原本有茶可销的商户眼见着价格噌噌地上涨便纷纷囤货不出。可咱们府里积累的库存茶叶已用去大半,照着这个势头下去,年关一出便会销空。西北几大茶马司的囤茶都没有我们一半儿多,而新进的茶叶要在明年九月才能到。这样下去,边疆暴动眼见便来。”
祁瑛梨闻言,又将土司太太方才那番酸醋味的话一联想,多少也猜出了些原委,原以为李照源只是表面上油嘴滑舌了一些,没想到还真是个没有道义的商人。她义愤填膺地站起来道:“阿爹。我们可以去一一说服那些茶商,边疆百姓不可一日无茶,如果百姓知道了商家有茶不卖,只等高价再卖的话,必定会群起而攻之。到那个时候,他们别说是一片茶叶了,就是能保住小命儿,那就是烧高香了。”
祁恩元摇摇头,叹道:“我与两家商户谈后才知道,那些商户都与九公子签定了协议,是断然不肯的悔约的。何况,谁不知道九公子的背后是李家土司呢?哪个又是能得罪得起的?”
祁瑛梨对李照源的厌恶之情油然而生,若说以往只是有些嫌弃也就罢了,可在这件事上,却让她看到了一个商人真正的丑恶嘴脸,她秀眉紧蹙地道:“这个九公子,我原以为他只是个精明的商人,不得志的官人,却不想还是个投机倒把的小人。”
土司太太“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言语中带着轻蔑的道:“他呀,依我看是故意而为之的,前几次人家上门来提亲,你将人拒之门外连口水都没进来喝,颜面荡然无存。所以现在,又用这种方法在也是为了让你答应的。”
“我?”祁瑛梨大吃一惊,恍然回神,这李照源真是不可理喻,怒道:“喜欢一个人是要成全对方,为对方来着想的。他这分明就是在威胁人!他拿着所有百姓的身家性命,边疆安定在要挟我么?他这样的人,我是坚决不会嫁的!”
土司太太惊讶地表情像见鬼了一样夸张,“哎呦呦,老爷你听听,你听听,这像是大家闺秀嘴里说出的话吗?一点儿矜持都没有,我看啊,就是在外面跟着那些马帮不三不四的男人们学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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