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花儿佳节(2/2)
李照源一愣,没想到这姑娘挺聪明的呀,旋即自嘲般笑道:“不瞒二小姐,在下好歹也是土司的儿子,府中茶叶囤量过少,说出来只怕人笑话罢了。可我的价格是真心诚意的呀。”
祁瑛梨纤纤细指摩挲着白瓷茶盅的边缘,望着茶杯中清然而翠的茶叶,思忖片刻,才望着李照源正色道:“去年西南部族暴乱,茶农逃灾,茶量减产,今年的茶叶价格定会暴涨。茶叶价格上涨必定会引起大量商家借机涨价,到那时普通百姓怎么办?我们库里是屯囤了不少的普洱、松茶、茂茶还有蒙顶茶,却实在不敢轻易兑换。”她说到这时,站了起来,望一眼座位上看着她的父亲,转而神色昂然地对李照源道:“何况,父亲身为土司,承蒙朝廷恩泽,辖管一方百姓,百姓没了茶便如同要了命。茶叶量少,如若商家将其提价,便会引起百姓恐慌,甚至会像西南地区一样发生暴动。到那时候,我们土司府囤积的茶叶便是要用囤积的茶叶来稳住价格,保证一方百姓平安的。”经历一番生死的祁瑛梨远比他们想象中的见解成熟。
祁恩元与李照源望着她的脸上露出同样惊讶的神色。
祁恩元惊讶的是,自己的女儿竟有如此胸襟,见解如此独到。他原本以为茶马司得来的消息可让他们今年大赚一笔,却忘记自己身为土司还有一方百姓所护佑,她的一番话仿佛是一计响鼓,直敲得他一阵骇然。
而李照源惊讶的是,他从未想到这番话会从眼前这个美丽惊艳的小姑娘口中说出,一时竟自惭形秽,不知如何作答。
祁瑛梨却并未察觉他们的惊讶,她只是按照自己的判断说出了心里的想法,眼神射出坚定不移的神色,轻轻落座含笑道:“但是,九公子大老远的跑了一趟来,我们自然也不会袖手旁观。您看我甚少出府走动,不知道这青盐与茶的兑换价格。”说到这时,她望向祁恩元,十分乖巧地道:“阿爹,阿梨自作主张,若与九公子谈价格反倒生疏了,我们便用九公子提出的价格换三百斤青盐吧。”
“恩,就听你的吧。”祁恩元叫祁瑛梨来本就是给自己找退路,对她提的解决方法十分满意,便爽快答应。
李照源见状无可挽回,便只能苦笑一声,抬眸望着美丽的祁瑛梨忍不住赞叹道:“二小姐真是冰雪聪明,巾帼不让须眉啊!”
祁瑛梨落落大方地承了他的称赞,道:“多谢九公子夸赞。”
李照源知道这事儿今天只能到此为止了,便毫不犹豫地起身道:“既然如此,我便回府叫人准备一下,三日后从兆隆商号出发,五日后到祁府。届时再来叨扰了。”
说完便带着策士们出了祁土司府。
那策士回头望着祁土司的大门,嘲笑道:“这祁家没个男人,让一个没出格的女孩儿抛头露面,执掌家事,实在是可笑。”
李照源皱着眉头对身边的策士冷声道:“你不是说祁府的马帮没落,库里囤积的茶叶堆积如山么?怎么刚才哑巴了?”
那策士脸上也挂不住,道:“那丫头给了我们退路,实在没理由再逼进啊。”
李照源在这里碰了钉子,想起她漂亮的容颜却一点儿也不生气,甚至还有点高兴。他欣然地对身后的家丁吩咐道:“哎,往后这祁府的动静多留意着点儿,尤其是这位貌美如花的二小姐,更要给我多盯着点儿。”
说完一行人翻身上马而去。
——
云雾清渺的五峰山显得静谧而又神圣,满山遍野的松树、杨树、桦树,郁郁葱葱,山涧清泉汩汩流淌而下,鸟语啼鸣,蜂蝶飞舞。每到百花盛开的春夏,河湟谷地辛苦劳作的各族人们便会穿着节日的盛装,四面八方汇聚于五峰寺祈求一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这一天,祁瑛梨带着朵海等人骑马绕了几个弯路后便来到五峰山下,远远地便听到人们欢乐唱歌的声音。她美丽的脸上洋溢着兴奋的神色,欢快地打马前行,“朵海,你们也快些。”
朵海望着在前面衣袂飞扬的祁瑛梨,忍不住担忧地喊:“小姐!不是,公子!山路难行,您注意安全。”以前不被管制的时候,她们主仆每次溜出来时,都像放回天间的鸟儿般畅快。可如今她可以借着生意都头天天往外跑了,怎么还像原先那般欢快呢。
祁瑛梨哪里听得见,她顺着人们歌唱的声音一路寻去,果然在五峰山下找到了花儿聚会的人群。
这些在五峰寺祈祷完的人们,走累了便在五峰山下的林间、草地、溪水边席地而坐,竟有几千人之多。他们中有穿着土族盛装的,也有藏族姑娘,还有撒拉族、土族、裕固族的人们,他们用不同的语言唱着各族自己的“花儿”。男女老少的脸上都充满了欢快的笑容,他们有完全不认识的,也有是一个庄子里的,携家带口,三五成群围坐着猜拳行令,饮酒赛歌,唱着“花儿”,他们在欢歌中描绘着大自然的莫大恩赐,也歌唱着生命里所有美好的悸动,尽情释放着平日里劳苦的心灵和生活里的伤痛。
祁瑛梨和朵海将马拴在一处树上,留了随从看顾,便欢快兴奋地穿梭在拥挤的人群中,那些精明的小商贩,单凭祁瑛梨的着装便判断出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像商量好了似得不时挤上前来问是否要买,朵海跟在她身后便会一一给她挡掉。
那一日,她在戴洛商口袋中塞的纸条上写着‘五峰寺花儿节见’,也不知那个醉醺醺的家伙有没有看到,今天又是否会来。这花儿会的人这么多,也不知该从何处找起呢。
朵海艰难地跟在她身后,早已满头大汗,喘着粗气道:“公子,你慢点儿,等等我!”她暗自感叹:即便是跟着一起往返了敦煌,也不见得体力能有多少长进。
——“哎呀!”
忽然,祁瑛梨被迎面而来的人撞了一下,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她回头瞪向来人,讶然惊呼:“九公子?!”这可真是冤家路窄啊。
李照源却站的稳稳的,用欣赏的眼神上下打量她一番,忍不住笑道:“真是有缘啊,只不过……该叫你公子呢……还是?”她第一次见祁瑛梨穿着汉族男子的衣裳,一袭天水碧色的长衫,腰间系了银丝镶边的宽腰带,上挂一串玉佩垂下。黑色长发用发冠固定,垂下的长发及腰,更显英气俊俏。
祁瑛梨不悦地看他眯着双眼打量自己,她对这个人实在没什么好感,不过碍于两家合作也不好当场甩脸走人,清冷地哼笑一声,道:“九公子真是闲情雅致,还有时间来花儿会游玩。”
李照源自然不会说,这是他制造的偶遇。
李照源自从在祁土司家与祁瑛梨见过一面后便便对她念念不忘,天下间美貌的女子不计其数,有美貌还又有智慧的却寥寥无几,何况这还是个让自己吃哑巴亏的女子。家丁前来通报得知祁瑛梨要来五峰山花儿会,他便心头一热,打马赶了过来。哪怕是看上一眼,说上一句话,他也满足了。李照源见她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情,也不计较,欣然笑道:“我喜欢花儿会的洒脱和爽朗。不过,也是受二……公子的启发,来看看普通百姓们的生活,体察民情。”
祁瑛梨知道这人难缠,早已有了心理准备,不动声色地淡然笑道:“九公子真是有心了。”但是,这不代表她愿意跟这样的人多呆一会儿,她想快些离开去找戴洛商。她故意露出为难的神色,道:“只是,我来这里是为了找人,实在不便久留,就不奉陪了,还请公子多见谅。”
李照源洒脱地一摆手:“哦。好。请自便。”可是,看着远去的美人儿,他心里顿时感到怅然若失,忽然轻轻一笑。转身的瞬间,他想:若能不必制造今日这般的偶遇,又该如何得见芳容?
祁瑛梨回身却是揉着刚才被撞疼的肚子,俏脸上露出不悦的愠色,满腹埋怨:这个人真是讨厌,撞了人也不说一声对不起,却还在那边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看。哼,以后再不跟你合作。
——“阿梨?”
忽然,人群中一个欣喜的声音传来,祁瑛梨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仿佛是阴云中乍现的一束阳光一般,笑容顿时绽开在脸上,回头便一看看到戴洛商站在人群中对这她笑。几日不见,这个人似乎有点长高,一身蓝色长衫显得身形越发颀长,俊朗的眉宇流露出坦荡如清风般的气度。
祁瑛梨惊喜地望着他,欣然喊了一声:“陵至!”便小跑着上去,道:“好久不见啊。”
戴洛商拉着她上下打量一番,也带着欢乐笑道:“哎呀,……果然!回家休息些时日,气色都好起来了。这样光彩照人的气度才像祁公子嘛。”转而看向她身后的朵海,笑着打招呼:“朵海也是一样啊。”
“你也一样换了新的衣服,整个人看起来都精神多了。”祁瑛梨眉眼弯弯,笑的开心,整个人神采焕发,道:“你怎么也在这里?有没有看到我给你留的纸条?”
戴洛商闻言笑容一怔,纳闷地看着她道:“纸条?没有啊。什么纸条?”
“哼!”祁瑛梨秀眉一蹙,美目瞪得圆圆地,有些急了,道:“那晚我赶着回家,我、我便给你留了纸条放在你衣兜里,上面写着‘五峰寺花儿节见’,你怎么能没看见呢?是不是弄丢了呀?”
戴洛商看她一脸焦急的神情,忽然狡黠地露齿一笑,“骗你的。我都看到了。”
祁瑛梨看着他洁白的牙齿,笑得一副“计谋得逞”的样子,顿时反应过来,恼羞成怒地便给了他一拳:“好啊,还敢骗我!”
戴洛商笑呵呵地按住她的双手,忙解释道:“其实,就算没有你字条,我也会来花儿会。我们每年都会来这里摆摊,卖一些山上采的珍贵药材和我母亲做的绣件。”
“你们?”祁瑛梨将双手从他手中挣脱,不解地看着他。
“是啊。”戴洛商笑容坦荡,看着祁瑛梨和朵海,戏谑地道:“你可是要唱歌?来到花儿会,不唱歌可怎么行?”
祁瑛梨吓得忙推辞,笑道:“我可不唱,自上次醉酒以后,嗓子到现在还难受呢。”心说,一唱就露馅了。
戴洛商自然不会为难她,笑道:“既然两位都不想唱歌,那我带两位公子去家中小摊一观。”
三人在拥挤的人群中穿梭,七拐八绕的终于来到戴洛商摆的摊铺前。祁瑛梨一眼便看到摊铺后两个说话的孩子,一个是祁瑛梨见过的戴洛欣。另一个少年,却一时猜不到。
戴洛商走上前去,指着女孩对祁瑛梨介绍道:“这是我小妹戴洛欣。阿欣,快叫人。”
“给公子请安。”戴洛欣聪敏,看着这人面善,忽然想起是那日的救哥哥的人,惊喜地便要上前磕头:“谢谢救命恩人。”
祁瑛梨慌忙将她扶起,笑呵呵地道:“啊,你不必客气,我与你哥哥是兄弟,你便也跟着叫哥哥吧。”
戴洛欣便欢欢喜喜地叫了一声哥哥。
戴洛商将一旁抱着双臂打量祁瑛梨的彦照一把拉过身边,笑道:“这位,便是你口中的小骗子彦照了。”
“啊?”祁瑛梨有些尴尬,若是人后叫骗子也罢了,当然人家的面儿怎么叫骗子呢?一时不知如何搭话。
彦照露齿一笑,痞痞地揉了揉有些发痒的鼻头,嘻嘻笑道:“戴洛商是我哥,你是他兄弟,往后也便是我兄弟了。”他倒着实不客气,上来就要收小弟了。
戴洛商知道祁瑛梨还在对彦照先前骗取祁连监军马粮草一事耿耿余怀,便将事情原因告诉了她。
祁瑛梨听后惊讶无比,她没想到穷苦人家是连口粮都没有,当下便不再追究,道:“哎呀,实在是我不知了。”转而对彦照道:“虽然你的做法不甚光明。却难得有这样的侠肝义胆呢。”
彦照被人称赞,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日头转向西方,人影渐渐拉长,申时一过,戴洛商便要带着一天的收获赶回家中。他们此行挂了马车,彦照赶着马车带着戴洛欣,戴洛商与祁瑛梨和朵海等人则骑马跟在旁边。
说笑间便来到遗关镇,行至哈撒府邸前,祁瑛梨不解他为何不回家,戴洛商拍拍马背上的袋子笑道:“马背上的这些药材是送给哈撒的,他之前提到过,这类药材很珍贵,他要看我们端午后去大理一行是否要带。”说到这时,看着祁瑛梨的笑容里闪烁着几分期待,道:“还有,咱们从敦煌贩回来的货品哈撒带去乐都很受欢迎,今晚我便要连夜赶工分清账目,过几日我们便要发分红啦。”
祁瑛梨听着也开心起来,至少这是她凭借自己的体力赚的钱,忍不住打趣地笑道:“那你可要算仔细些,小心算错了,少给了我们。”
戴洛商离开后,便剩下祁瑛梨与彦照、戴洛欣,都是十几岁的孩子,这下午的说笑早已熟络起来。彦照讲着他带着自己的兄弟们如何与恶霸斗争,戴洛欣讲着山上的花朵有多漂亮,怎么挖草药才能不摔下山崖。
祁瑛梨看着他们说笑着充满着对苦难的调侃和美好生活的向往,心中反而有些羡慕。临近戴洛商家的岔路口,彦照向东走个百米便回家,祁瑛梨则向南回家,就此分道扬镳。
西北落日来的晚,即便是寻常百姓家下午酉时吃过晚餐,日头还是高高地悬挂在天上,只是气温却随着时间慢慢降了下去。
祁瑛梨摘下戴在头上遮阳的纱巾,悠然地哼着花儿会上听到的小曲儿。
朵海跟在她身后,看着她孩子气的样子笑道:“小姐今天心情很好。”
祁瑛梨笑道:“出来散心,还听了那么多好听的‘花儿’,吃了那么多好吃的,当然开心了。”她回头看着朵海,眉眼里都是笑意,“你难道不开心么?”
朵海被她的笑容感染,也笑起来:“开心。”
这时,忽然从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祁瑛梨和朵海等人惊讶地回头,就见一队人骑马飞快地从后面冲了上来,卷起漫天黄土。
祁瑛梨一行人忙将马拽到路边,她望着那绝尘而去的背影,恨恨地骂了一句:“这又是哪里来的恶霸。”
“站住!”“站住!”“你们这些混蛋!”
忽然,她们后面有人呼喊着,回头看,只见彦照狂奔着追过来。祁瑛梨大惑不解,大声喊道:“彦照!彦照!发生了什么事?”
彦照见是祁瑛梨,仿佛抓到救命稻草一般,跑上前来气喘吁吁地喊:“他们!他们!他们抢走了阿欣!”
“什么?”祁瑛梨愕然!
“他们!他们抢走了阿欣啊!”彦照气的直跺脚。“那个恶霸王三柺。”
祁瑛梨当机立断命家丁将马让给彦照,一行五人打马追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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