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出行敦煌(1/2)
第二日,戴洛商带着哈撒给的银子,跟着马帮回到了遗关镇,只等哈撒给马帮吩咐下次出发的时间和汇聚地点后,他才骑着跟哈撒借的马飞奔赶回家中。
贫瘠的家中只有戴母一人在做绣工,盘绣是当地土族最具特点的一种绣法,一针一线复杂巧妙,选用面料和丝线的颜色搭配非常讲究。彦照带着戴洛欣到镇上卖药材还未回家,当戴洛商将银子递给戴母时,戴母当即正色询问:“至儿,这钱是从哪里来的,我们戴家乃是名门书香门第之后,虽然如今落魄了,可祖宗之法不可违,不义之财千万不能要。”这五两银子对于贫穷人家来说够得上两年的生活无忧,实在是个大数目,由不得她不多心。
戴洛商含笑将银子再次放到母亲手中耐心解释,戴母闻听后憔悴的脸上露出喜悦的神情,并不是为了这点银子高兴,而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砍柴担水等家事让他练就了一身的力气,跟着商队日后总会比在家里更有出头之日。可转念又一想,却又十分担心他的安危。戴洛商自幼读书识字,崇尚建安君子之风,在危机四伏的商队里,他是否能处理好那些人情世故呢。
戴洛商似是看穿了母亲的担忧,便将海日古马帮的辉光过往一一讲给她听,戴母听后多少也安心一些,便忙慌地开始给他准备远行的包裹和干粮。
彦照和戴洛欣兄妹回家已是晚上,卖了药材后他们买了巴掌大的一块猪肉回来,得知哥哥进了海日古马帮去跑马,都满心期望和欢喜雀跃。彦照跟着不安分起来,也嚷嚷着要跟着去,戴洛商只答应他先在家中照顾老小,等到合适的时机将他也推荐给哈撒大马锅头,彦照是个懂事的小子,轻重自然分的清,便也不再争辩。戴母将买回的猪肉炼了油和肉渣倒在瓷坛里封好,又将剩余的肉渣炒了洋芋洒了些青嫩的小葱端上桌来,兄妹三人美美地吃了一顿晚餐便安然入睡。
在家的这几日,戴洛商带着彦照与附近的乡邻一一叮嘱照看母亲,又将往年欠下的钱一一还清。转眼五天一过,戴洛商回马帮的日子也就到了。戴母带着彦照和戴洛欣站在门口依依不舍地和他道别,这是戴洛商第一次离开家出远门,既带着期盼又怀着一份敬畏。最后听一遍戴母的拳拳叮嘱后,便转身踩蹬上马,扬鞭而去,满脸是泪的他再不敢回头看一眼。
--
河湟藏族部落,西海蒙古部落所在高原,冬季寒冷多雪,夏季炎热少雨。游牧民族的生活让他们早已适应了这样的恶劣气候,糌粑,奶酪,酥油,牛羊肉便是他们赖以生存的食物。可是,这些高热量、高脂肪的食物是最不易消化的,再加上边疆耕种之地稀少,菜品也少,茶叶便是他们用来促进消化,防止燥热的最佳选择。
“嗜茶如命,如不得茶,非病即死。”没有了茶叶无异于要了他们的命。
大明洪武初期,朝廷认为“番人恃茶以生,故研法以禁之,以制番人之死命,壮中国之藩篱,断匈奴之右臂,非可以常法论也。”(参考《明史》卷80《食货志四》)便在西宁卫设立了茶马司来管制边疆。然而西部边疆远离朝廷,常年又有鞑靼作乱,随着朝廷和中原对马匹的需求不断增多,渐渐的就有很多奸商和将吏相互勾结,沆瀣一气,破坏茶法、马政,使得茶马司囤积的茶叶越来越少。
到了弘治三年(1490)年,大明朝廷才允许在洮州、河州、西宁三大茶马司召令商人,将他们从内地运来的茶叶,十分之四朝廷收购,剩余十分之六可由茶商与边疆民众自由买卖。(参考聂静洁《略论历史上的茶马贸易》)
海日古马帮此番从循化回来还带了许多黄河特产与中原绸缎,哈撒决定趁着西南雪山还未融化,带着马帮先跑一趟敦煌,在端午前赶回来。敦煌远在西北,昔日丝绸之路上辉煌的重镇,经历着一朝一代的兵荒马乱后早已不复当年的模样,可是那里的老百姓还是要生存。寒冬一到,马帮很少去那里,因此即便带着旧年的陈茶,在那里也会卖上好价钱,否则茶叶积压久了生了霉,就只能扔掉。
祁瑛梨整装辞别了父母,便带着德格等人骑马赶往遗关镇北出口那座大型的玛尼堆前汇合。在茶马古道上,到处都可见到藏人和信奉佛教的信徒日积累月堆砌的玛尼堆,它们用粗糙的双手在玛尼堆上镌刻了数不清的文字和符号,还有将牦牛头骨和羊头骨放在上面,再从中间的木桩顶部牵拉出一串串五彩斑斓的风马旗,系上或洁白或湛蓝的哈达,在北方大地的风中烈烈做响,保佑着在世与往生中一场场轰轰烈烈而又宏大无比的灵魂。
这些玛尼堆,不单是旅人心灵精神的寄托,它更像是路标,证明这里曾经有人来过。
当祁瑛梨等人赶到了玛尼堆时,这里已经聚集了几个马脚子,他们牵着骡子、载着货品站在那里聊天。祁瑛梨一眼便看到孤零零的戴洛商站在离他们十步开外的地方,他穿着一身黑蓝色的衣服,牵着一匹枣红色的骡马,马背上放着一个小包裹,他似乎沉静在一个人的世界,与周围的一切都显得格格不入。
祁瑛梨见德格带着家丁前去与马脚子们打招呼,便独自牵着马走向了戴洛商,站在他身后半天,对方竟然都没发觉,她轻轻干咳了一下,道:“你来的够早啊!”
戴洛商听到动静,回头便看到一个精神俊逸的男子牵着黑色骡子站在晨雾中,他眉眼含笑却不甚温暖,骄傲地微微扬起头,仿佛不是这个世界的精灵一般,身后紧紧跟上来的是他的家丁朵海。
戴洛商看着他们有些赧然,不着痕迹地将自己衣服没有打着补丁的一侧面向祁瑛梨,故作郑定地笑道:“还好。公子到的也很早。”
“哼。”祁瑛梨一双漂亮的眼睛斜睨着他,唇角微微扬起,轻哼一声,却没有回话。
戴洛商见她从脚下捡起一块石头走到玛尼堆前轻轻放了上去,双眸微阖,双手合十默默祈祷一番,光洁的额头抵在玛尼堆上认真地拜了一拜。
祁瑛梨祈祷完毕后,转身看着与德格说话的几个人问:“那都是些什么人?”
戴洛商回过神来,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他见祁瑛梨看向自己的眼神里有些轻蔑,急忙解释道;“我来的时候,他们已经在这儿了,听他们交谈间好像也是这次入伙马帮走敦煌的人。”
“哦……”祁瑛梨沉吟着,秀眉微蹙地侧目望着那些人。
朵海跟在祁瑛梨身后,忽然听到远处传来一阵躁动声,回头一看,忍不住惊呼一声:“快看!”
戴洛商和祁瑛梨二人齐齐转头,只见哈撒豪迈地带着一众马帮约么几十人从晨雾中缓缓地走了过来,古老苍凉的遗关镇在他们身后,带着仿佛慈悲的心怀目送着他们离开。
“哎呀,真是壮观啊。”祁瑛梨脸上闪烁着赞叹的神光,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到马帮出行。
德格带着六个家丁,牵着马来到祁瑛梨身边汇合,兴奋地击掌感叹道:“这么精神威风的马帮,真是好久没看到这样的场面了。”
哈撒带着马帮走近来,一个翻身下马,大步上前拍拍德格,大笑道:“来的刚好。”然后又走到另一队入伙的马帮领队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而让二锅头达南巴图去盘点人数和货品。达南巴图是哈撒的表弟,是这海日古马帮的二锅头,多年跑马生涯让他和哈撒一样皮肤晒得黝黑,各子虽没哈撒高,却不逊于他的健壮。
祁瑛梨却对马帮后跟着的一队寺里的老喇嘛们感兴趣,大惑不解地问:“哎?德格,那后面怎么跟着寺里的喇嘛呢?”
德格遥遥望了一眼,知道她幼年深居土司府的深宅后院,哪儿见得过这样的场面,便低声解释道:“哦,咱们马帮行走在这自然天地间,翻山越岭,架桥渡河,环境非常险恶,猛兽层出不穷,天灾人祸的随时都有可能降临到头上。所以,每次出行前,马帮都要进行占卜,这出行的日期,马队走的方向,哪儿是能赚钱的,哪儿是有凶险,都要占卜。”
祁瑛梨恍然大悟,欣然笑道:“哦,这么说,这些师父,就是大马锅头请来给咱们消灾祈福的了?”
“对。”德格俯身点头应是。
祁瑛梨忽然有些明白为何哈撒要在玛尼堆前集合了,想到这时回头见戴洛商认真倾听的神色,忍不住笑了出来。
达南巴图盘点完人数和货品后便告知了哈撒。哈撒点头知晓后便命众人都围成圈儿站一处。他几个大步走到中央,将掷子放于掌心,双手合实举向天空,黑红色的脸上满是虔诚,口中念念有词片刻,将掷子掷在地上。
哈撒定睛一看,掷子指示的了东南方向,他脸色看不出太多的表情。
达南巴图也上前几步,看了一眼,抬头对哈撒说:“大马锅头,方向是东南。”
哈撒看着他点点头,又看看地上的掷子,口中念着“神灵指引向东南”,脚下却真的向东南方走了七步,跪地磕了三个响头,又道“多谢神灵保佑”。然后,起身调转方向向西北跪下,磕了三个响头。
祁瑛梨揉了揉勒得有些发紧的发箍,不甚明白地问德格:“德格,这又是为何?”
德格附在她身侧,低声解释道:“大马锅头占卜的宜行方向为东南,可咱们这次要去敦煌,就是要往西北去。所以大马锅头先是向南走了七步,便代表往东南走了。然后,咱们便可再往西北去了。”
“哦!”祁瑛梨点点头,莞尔笑道:“这马帮中的规矩可真多,我以前怎么没听说过呢。”
德格笑道:“公子年幼,不知也属正常。这马帮里除了立下很多规矩,还有很多行为和禁忌呢。”
祁瑛梨眼神中露出些许佩服,含笑道:“那么,一路就劳烦德格舅舅多多指导了。”
德格有些不好意思地忙摆手:“好说,好说。”
这时,哈撒起身走向老喇嘛师父们,上前恭敬地行了佛礼道:“劳烦众位师父为海日古马帮念经祈福消灾。”
喇嘛师父们应允着来到玛尼堆前,敬仰地磕了三个长头,方才将各种祇面具戴在头上,手持各式法器和兵器,口中念着平安经,在唢呐、长号、鼓钹齐鸣之中围着圈儿跳起了祭祀的羌姆舞。
马帮众人都虔诚地看着,有会念经的便跟着一起念。哈撒走到玛尼堆前,将提前准备好的经文和祭品摆好。他高大宽厚的身躯站得顶天立地,双手举向天空,风吹动着他的头发仿佛是狮子一般,声如洪钟般高声喊道:“尊贵的各方神灵保佑,保佑我海日古马帮前往敦煌一切平安顺利!”
达南巴图端着放着三碗酒的托盘走到哈撒身边,哈撒拿起其中碗,中指轻点酒水,一敬了天,二敬了地,三敬了祖先。然后将酒水洒在了玛尼石堆下,后又将剩余的两碗酒,绕着玛尼石堆缓缓洒下。他回到马帮前,大手放在左胸下跪磕三个头,起身仰天长喝一声:“哦!啦嗦--”充满着野性和希望,畅舒着胸中豪情万丈。
马帮众人仿佛是商量好的一般,纷纷将手放于左胸口,向着天空高呼三声“啦嗦--啦嗦--啦嗦--”呼喊声仿佛潮水般起伏澎湃,震撼山岳。
哈撒翻身上马,高声喝道:“出发!”
马帮一行人便整装出发,戴洛商和祁瑛梨也开始了他们人生中第一次、甚至是一辈子的走马生涯。
涛涛湟水河,一去不复返。
春天一到,河水上游的冰川与积雪开始大面积的融化,奔腾着汇入湟水河,携带着昏黄的泥沙一路向西汇入黄海,河水滋养着沿途无数的百姓与庄稼。
头骡带着马帮蜿蜒地行走在平原、山路上,叮当做响的铜铃和沉稳“嘚嘚”马蹄声悠然回荡着,让人心中莫名的安稳。
祁瑛梨到了马帮便是马脚子的身份。哈撒曾打量着她们主仆二人便与德格低声商议了一番,自那以后,她们便是德格的跟随,跟其他马脚子们一样去看货品。这马帮里所有人不知道祈瑛梨的身份都可以,可德格和朵海不能装糊涂,这不单是祁家土司的女儿,还是他们的主子。朵海生怕她磕了碰了受伤,德格便尽量地将活计安排给其他的家丁,耐心地解释:“公子,咱们马帮的马脚子,通常是一个人负责六七匹骡马和货品。我和达南巴图商量了,只给您和朵海分三匹骡子。这样既能看顾得过来又不至于偏袒的太明显。”
祁瑛梨明辨是非,自然不会在这里搞特殊,便欣然应允道:“恩,好。我知道了。”她忽然一笑,提醒道:“德格舅舅,你该叫我阿梨了。”
德格忙点头应是,继续道:“咱们遗关镇出来,先往东北方向行,行到大通门源,在祁连山下安营扎寨,第二日再经扁都口过祁连山,前往张掖,沿着河西走廊到酒泉,嘉峪关,玉门,最后到达敦煌。路途顺,走快了也就一个多月左右的时间。”
祁瑛梨点头算是明白。
祁瑛梨是个好学且谦虚的好学生,这让德格心头也少了些许顾虑,德格又指着队伍最后道:“阿梨,可看到最后那匹骡子?”
祁瑛梨回头望着队伍最末那匹棕色大骡子,点点头道:“看到了。”
德格低声道:“那便是尾骡。这马帮既要有头骡开道,还要有尾骡压住阵脚。我会跟在马帮最后,看顾尾骡。你若有事,便叫朵海找我。”
祁瑛梨点应允:“恩,好,你去吧。”
德格答应着便停下了脚步等着队伍前行跟上尾骡。
戴洛商是负责马帮管理账目的先生,他和哈撒、达南巴图、德格一样可以走累了骑在马背上休息,他也不必像马脚子们一样去看管骡马和货物。第一次走马,他心中还是很兴奋,不经意地回头间,便看到步行的祁瑛梨照看着骡马,在人群马匹中显得格外的纤弱。这样的翩翩公子,即便她穿的再普通,但是在草莽聚集的马帮中依然有他着独特的气质,心下倒有些佩服。
祁瑛梨见他一直看自己,心中很是不爽,白了他一眼便继续赶路。
马帮一路行走,穿过在入夜前来到了祁连山中麓脚下的祁连镇,这里是西宁卫属阿吉第十三族牧地,沿途那放牧之人,牛羊、白色的蒙古毡房星星点点地洒在草原上,这春天刚至,零星的葱黄绿意已然是牛羊的天堂,山顶上融化的冰雪汇成蜿蜒而下的条条清澈的溪流。
哈撒看了一处背风向,宽阔平坦的草地,吩咐马帮在此安营扎寨,烧火做饭。戴洛商下马后便积极地跟马帮的马脚子们帮忙,奈何他什么都不会做,又是个年轻的小娃,大伙儿都照顾他,便让他去捡拾些烧火的柴火。当他抱着第四次捡回的柴火时发现大伙儿已将帐篷扎好,点起了篝火,支起了五口大铁锅。他借着火光找到了祁瑛梨等人,便走了过去。
祁瑛梨正和朵海帮德格翻腾煮饭的食材,奈何从家带的一块牛肉太沉,恰好看到走来的戴洛商,忙说:“你来的正好,快帮我把这个搬过去。”
83中文网最新地址www.83zws.com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