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初识马帮（1/2）

戴洛商只等着祁瑛梨等人全都走后，这才放松紧绷的精神，原本英朗的脸上苍白如纸，忍不住望着阴云席卷而来的天空长声悲痛一叹：“这帮可恶的魔鬼啊，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鼻尖满是酸楚，却是一点儿眼泪也流不出来。对于一个十几岁的少年来说，这已是生活难以承受之苦了。

“哥，哥，我扶你进屋吧。”戴洛欣满脸是泪地喊着哥哥，然而她是那么的娇小瘦弱，像是春风里摇曳的一朵野花，稍有不慎便会折断一般。

戴洛商心疼妹妹，忍着痛指着柴火堆里的一根木棍道：“阿欣，给哥哥把那根棍子拿来，快去把门关上。”

“恩。”戴洛欣听话地将木棍递给哥哥，跑着去关了门便扶着戴洛商回屋。

谁知门打开一瞬间，便看到戴母虚弱地倒在地上，满脸都是泪水，两人顿时吓得魂儿都飞了，急忙将母亲扶进炕上。院里这么大的动静，她实在是心急，也不顾什么病痛了，昏昏沉沉地勉强挣扎着挪到门口却再也没力气。

戴洛商腿上如铁锤一般哄哄的钝痛，母亲的泪水更是让他难过，却不忍心母亲伤心，努力泛起一丝虚弱的笑容安慰着母亲，道：“娘亲，你看，孩儿没事，只是跟他们揪扯之下不小心摔了一跤。”戴洛商还想给她看一个活力四射的儿子，奈何这伤痛的后劲儿这才袭上心来，半截小腿是动不了了。

俗话说：伤在儿身，疼在娘心。戴母不愿他太过逞强，便硬是命令他上炕先躺着。

戴洛欣哭得跟个泪人一般，端了一碗热水来递给戴洛商，“哥哥喝点水。”

戴洛商撑起上半身就着妹妹的手喝了几口，虚弱的笑容浮在脸上，道：“阿欣别哭，你该庆幸哥哥没有被抓走。哥哥没事，养几天便好了，你去找些跌打伤药来。”

“恩，隔壁格桑大娘家有的，我这就去借。”戴洛欣乖巧地说，泪珠子还挂着脸上便跑了出去。

西北高原的风呜咽地刮了起来，沙尘漫天飞舞，一间寒屋全靠暖炕来抵御风寒。屋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戴洛商搽了药躺在炕上休息，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只怕这些时日，他也只能在家呆着无法出去赚取生活所需，本来就紧张的家会更加窘困。戴母知道又要变天了，强撑着坐在一旁指挥12岁的戴洛欣用土火炉烧火做饭，戴洛商望着她们不由悲从中来。

这时，门外“咚”的一声响后，彦照带着一身寒气推门走了进来。

戴母见是彦照，灰败的脸上满是欣喜的神采，喊道：“阿照！我的儿子，你怎么才回来了，饿不饿？哎呀呀，怎么灰头土脸的呀？快去洗手咱们吃饭。”

彦照满腹愧疚，甚是乖巧的上前拉着戴母的手，笑道：“娘，我没事。天黑，摔了一跤。娘，你身体好些了么？”

“我好多了。”戴母似乎真的精神了起来，满是心疼的目光望着他，伸手摩挲着他脸上的伤痕，叹道：”唉，不过，幸亏你不在家，也躲过了今天这一劫啊。”

这一劫指的是什么，彦照心知杜明，他原本想在外多躲个几天，却得知家中变故，便毅然趁着夜色冒险遛了回来，只进门的时候偷偷喵了一眼躺在床上的戴洛商，便再不敢看。

他笑着安慰戴母道：“娘，你看，我命好的很，不会被抓的。”他说着低头看着烧火的戴洛欣，大步上前一把抢过来：“小妹，我来烧火吧。你去准备碗筷。”

“哎。”戴洛欣见到彦照回来也很欢喜。

一家四口吃过晚饭，戴洛商忽然发起了高烧，一身一身的虚汗直往外冒。彦照急忙将熬好的草药给他灌下。

彦照愧疚地看着戴洛商，眉头皱得跟个疙瘩一样，忿忿不平地道：“这帮狗腿子，不知道去打鞑靼，却只会在我们身上耍横，算什么本事。”

戴洛商瞅了一眼睡在对面炕上的母亲，低声责备道：“小声点儿，别把娘和阿欣吵醒。”

彦照忙捂着嘴巴望着对面，片刻后见没吵醒，这才看着戴洛商，一副有话不知如何说的表情。

戴洛商就着煤油灯昏黄的光，瞅着彦照小子那毫无掩藏的表情，真是又气又好笑：“你做的事，我都知道了。”

“啊？你都知道了？”彦照讶然。

戴洛商无奈地笑道：“亏你想得出来，偷祁连监养马的粮草，给贫穷人家分作开春耕种的种子。虽然你这劫富济贫的办法太过危险，我却很是佩服？”

彦照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大哥别笑话我了。”他寻思着的神情又愤怒起来，低声道：“大哥，其实，我们早就打听到祁连监那个监工头贪污军马的粮草，这才想办法去骗他，得来的那些黄豆和玉米早已在当晚便让兄弟们分给了镇子上的穷人。他是猪脑子，第三天才知道是我们骗了他，可也不敢太过声张。”

戴洛商脑海中回忆起白天那位丰神俊逸的少年，哼笑道：“只怕不是那监工头反应过来的。”

“什么？”彦照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便低声问。

戴洛商虚弱地笑着遥遥头道：“没事，你以后要多多小心些，这些天不要抛头露面。”他不会告诉彦照今天那些人已经找上门来，而他也答应了对方的宽限时间。戴洛商没等到彦照的回答，扭头一看，那小子早已没心没肺似得呼呼大睡了。

戴洛商真是哭笑不得，腿上的疼痛如火烧一般，让他无法入睡，窗外的风声似乎又大了一些，他裹了裹盖在身上的棉被，心里无限悲苦。

这个家，真是和这个风雨飘摇的大明帝国是一样的贫穷、破败、凄凉……

——

河湟之地，“北拒蒙古，南捍诸番”，有蒙古族、撒拉族、申藏族、思果密族等二十多种少数民族聚居于此。

大明朝廷为了使塞外边境更加稳固，加强控制，便在河湟地区实行“土官与汉官参治，令之世守。”洪武六年时在青海之地设立了西宁卫，由兵部下达皇上恩赐，对前元朝官吏和部族首领封授官职，称之为土司。同时，土官承担保护边塞，守卫地方和朝贡、纳税和奉调率部出征的义务。土官可以世袭，子弟世代相传，无子，弟者，外甥、女婿也可以继承。土官还有自己的“赐”地与属民（《青海简史》）。

祁恩元便是西宁卫位于安合镇的一位世袭土司。祁土司家中共有两位太太，土司太太乃是当地蒙古部族首领的女儿，二太太则是朝廷派来镇守西北驻军参将之妹。土司家共有两位女儿，大女儿是与土司太太生的，名叫祁如襄。二女儿祁瑛梨便是由妾室二太太陆氏所生。两个女儿相差两岁，都到了如花似玉的年纪。

陆氏自父母驾鹤西去后便跟着哥哥随军到了西宁卫，然那时恰逢寒冬腊月，她身体娇弱便在这苦寒之地一病不起，哥哥要抵抗外敌入侵，便托付了祁土司照看，后来便顺理成章地嫁进了土司府。

祁瑛梨与她的母亲一样生得聪敏美丽，土司太太因为嫉妒便处处刁难她们。祁瑛梨是个不服输的女孩，更是为了保护母亲不受欺负，便鬼灵精怪地想办法让祁土司将她们母女搬到偏院居住，渐渐的这才有了些许自由的空间。在自由的偏院，陆氏见祁瑛梨没有玩伴甚是孤独可怜，便教她读书识字，弹琴作画，以博她父亲的喜欢。

一年又一年，湛蓝色圣洁的青海湖水冻了又化、化了又冻，光阴也如湟水的河水一般一去无返。祁瑛梨也渐渐出落成了一个漂亮美丽的大姑娘，她有着飞燕般向往天空的自由心怀，有着塞外姑娘洒脱的率性，也有诗词歌赋中的文墨灵气。

祁土司府是整个青海西宁卫数一数二的土司府衙，共分前堂衙门，小前厅，中堂、后院和后花园。

祁瑛梨一行人从茶马司回了土司府，遣散了一干侍卫只留了贴身侍女朵海跟着，悄悄地从角门遛进府里。二人默不作声地沿着墙根儿过了马厩，再绕过一排柴房，便到土司府住宅后院的角门，进了角门向前行才能到她住的偏院院门。

土司府住宅后院共有五个独立的院子组成，正中最大的是土司大太太的院子。两侧原是丫鬟、杂役、守兵的住所，后来腾了一套给祁瑛梨母女住。

朵海一路行来万分不解地道：“今天后院怎么人这么少？”

祁瑛梨狡黠地露齿一笑道：“只要有人来向大姐提亲，大娘便有本事让前院忙的鸡飞狗跳，顾不上后院的。”

祁家大小姐祁如襄如今已到适婚之际，上来提亲的人一拨接着一拨。

朵海笑呵呵地说：“只期盼她能早些嫁出去哩，再不让她欺负咱们。”

祁瑛梨听着心里也是欢喜，脚步也轻盈了起来，放松警惕的她刚一拐进院子便当下怔住，步伐一滞，跟在身后的朵海差点儿撞在她身上：“哎呀……”惊呼一声。

朵海侧目往前一看，土司大太太正带着祁如襄穿着华服从前院走回来，那脸色都不甚好看，她吓得急忙下跪行礼：“大太太吉祥，大小姐吉祥。”

祁瑛梨迎面被撞了个正着，正是心虚，便想早些应付过去，乖乖地行了常礼：“给大娘请安，姐姐请安。”

土司太太傲慢地瞥了一眼祁瑛梨，脸上是藏不住的愠怒之色，声音尖涩地甩了一句：“起来吧。”

祁如襄骄蛮地瞅着她，美丽的脸上嘲讽的表情毫无遮掩：“妹妹整日穿得跟镇子上那些乞丐们一般，二娘也真是，一点儿都不管教么？”

祁瑛梨满腹生气，却又不想在家门口惹是生非，万一不小心被母亲撞见，少不得回家训话，她不以为意地笑道：“这衣服穿着舒适整洁便可，姐姐身材丰硕，所穿的衣服向来色彩斑斓，奢华无比。”

祁如襄知道她是在笑话自己肥胖，顿时气结，“你……”

土司太太满脸怒色地上前几步，不满地瞅着她，冷声道：“一个土司府的二小姐，何等尊贵，却整日里穿着男装疯来疯去，不伦不类，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外面都是怎么混的。”

祁瑛梨听着对方的话如此难听，便挺直了腰身，状若散漫地拍拍身上的尘土，道：“父亲准许我去驯马营把训练出来的青海骢送去祁连监，我便穿了这身行头也好做事啊。听说兵部参将对我们的马赞不绝口，说父亲这是为朝廷立大功呢。我想父亲知道了，也不会说我什么。开春以后，茶马古道上的新茶价格比去年可涨了好些呢，这天下大事，大娘和姐姐深居土司府见识浅薄，哪里知道外面的世界。”她语气虽轻，却满是轻蔑与不屑。

土司太太早年排挤祁瑛梨母女，就是为了给自己和女儿排除未来分家产的隐患。因此，祁瑛梨的话是着实戳中了土司太太心里最痛的地方。

然而，她们都不知道，一墙之隔的祁恩元正站在后院的大门外听着院内三人的对话，脸色阴沉。

事实上，祁恩元最近遇到了一些麻烦，他是当今西宁卫这一带的大土司，家财万贯，加上朝廷颁发的丹书铁券，更是权倾一方。可是，这么大的家业却膝下无子继承，幼弟偏又体弱多病，土司府中事务、生意无人可以分担。早年些他也不怎么在意，如今上了岁数，便开始担心这件事来，自己百年之后，家中财产该由谁继承，两个女儿又该如何生存？

前几日与州官等人喝酒的时候，听到对方讲自己的儿子如何如何好，而他却只是两个女儿，连带这个话题都懒得参与。他也不是没有过儿子的，唉……

大女儿祁如襄被她母亲宠坏了，养成个骄横跋扈、好吃懒做的性格。原本想着她能多读书将来帮助自己，谁知她资质平庸，无奈只好放弃。好在祁瑛梨是聪明伶俐，便只好试探着让祁瑛梨开始接触府中事务、生意。

——“嗯哼！”祁恩元站在远望故意大声干咳了一声，这才缓步迈进院子。

三人回头见到祁恩元都甚是欣喜，祁如襄欢喜地跑上前去拉着他的手喊了声：“阿爹。”

“嗯。”祁恩元宠溺地看着她，这个漂亮的女儿除了不是那么聪明之外，却的确有着与她娘亲一样美艳的容颜。她从小就知道怎么腻在父亲身边撒娇，以此获得自己想要的东西。

祁瑛梨见父亲大手揽着祁如襄，却也是欣喜父亲能来后院，她上前两步，有些拘束轻轻唤了一声：“阿爹！”便停在了原地。

祁恩元看着她淡淡地笑了笑，问道：“你娘在做什么？”

祁瑛梨笑容绽开道：“娘亲在给阿梨缝制新的汉衣呢。”

祁恩元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这套男式汉衣便是出自她母亲之手，精美的刺绣是中原人的绣法，穿在她身上显得越发的俊逸出尘，神采飘扬。

祁恩元嘱咐她晚饭后到前厅去找他，便随着大太太和祁如襄回正院去了。

晚饭后，祁瑛梨换上了女装端着一份汤点来到了父亲的前厅外。她深深地吸了口气，方才迈步进了大厅，见父亲正在看卷宗，她缓步上前轻声道：“阿爹，这是娘亲自炖的梨果汤，您喝点儿润润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