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戈·林火志(1/2)
一转,且夕照长枫,望去、皆叹林如火。
剑锋利利,叠打的锻痕在刃缘显露出来,视之若湖光波粼、水润明霜。
研四面,所磨剑脊轻薄、缯绫,却因抹了一层黝黑的角质油膜,而显得厚重、平和。
午昧左手戟指,轻点在微凸的剑脊上,滑过一行,彻响清吟嗡鸣。
簌簌枫叶如夕残新血,作几枚信笺在空中飞落,午昧四周环立几人,除去守在她背后的,是狱捭阖,其他的人,都是陌生的面孔。
“昧姑娘,何必与我们过不去。”双手拄着阔身斩刀的中年将军瞧着自己脚尖,低头笑着与午昧谈判。
午昧横剑不动,却转头环顾四周,“我一介女流,有什么和你们过不去的。”
先前的中年将军缄口不言,回答午昧的是个身量略高的青年。
他说:“追逐昧姑娘,是我等忠人所托,并非我等本意。”
午昧拉扯剑柄,横刃架在左手虎口,如收箭绷于弓弦上。
“既然忠人所托,又何必多说,如此无益,更辩不出你们与我的对错。”
一杆长枪自腋下方位击来,午昧后退飘至半步,侧眼掠过身后抱臂倚树而待的狱捭阖,下定了将此战快点结束的决心。
“使枪的我也曾见过,是双枪四首、八豹玄护,其主号为空心竹、名曰隐缨。”
左臂半环空抱剑,午昧扭身舞腰如天女随乐,八系长长玄裙带旋成墨梅渐开。
止戈界有非攻之教,压玄幻道而抑快哉意,不能行改换江山之神异,若真要杀人夺命,便只能逞任侠之气,凭兵武凡躯对敌。此界天地广大,浩瀚疆域,诸人莫不如此,当世能逃此劫数者,不过他处几界主也。
剑亮明霜点九尺长枪,两声啸鸣,半磕半引,午昧刁腕将自己悬在高挑的九尺长枪刃首之上,侧足飞踢敌手维持枪架的左手。
“啪—啪—啪啪—啪啪—”
足尖如蜻蜓连点水,依次踢过持枪者的指尖、指根各一次,又继续踢过掌根、腕骨各两次。
随即一剑压来,如满枝着露青叶竹,被天女裙褶勾弯了细杆,堕来清凉长风。
劈头,就是盖了满脸的警醒!
簌簌枫叶随风旋舞,绕着持枪的武者盘成飞龙夭矫,那一片片如婴儿手掌版大小、且分出五角四凹的枫叶,化作风中的火燃了起来,死暗的黑从红叶边缘浸染过来,化作灰的部分在空中消散成尘,作为烬的部分却被夕光点醒了明金。
无招无式,却能尽抒剑诗境意。
此阙,《挽净红》!
“风袭旧照浣长古,夭矫龙绛、旋落枫!”
横剑以身一扫,如妇人执帚清庭,午昧踏足、着地,伏身、推剑,此气呵成,作明溪涓涓东流,与万千赤金暮光相逆冲行。
如火烬明灭的红落枫叶,半黑半金,扭成一盘绛色长龙,夭矫飞身以群叶成鳞,只闻龙俯首崩尾一响,已轰击在持枪武士腹部,将其空叩出去,后撞粗壮树干,溅血、晕厥。
“簌簌飒飒哗哗,敢挽红袖、敬贺离秋意,不以空杯酒,伪心快哉、浩然意。”
午昧转腕扭剑、反手逆柄,将锃亮锋刃紧贴于右小臂外侧,被她身上剑气击溃的满树枫叶落下,却又在靠落她肩头的一瞬,被满腔意气冲激,开屏惊艳如血染孔雀翎,焰焰赫赫煌若业火焚来、焚去。
剑与刀相击鸣彻,午昧击退中年将军,她看着敌人不断后退的脚步,那由于卸丽而陷得寸许深的脚印,是被莫名气息催杀得彻底枯萎干瘪的暗酱色枫叶。
并非拥有生气的绛,而是失去了生命的酱。
“天无凝流山无岚,夕普九州风欲晚。”
午昧后仰、倒身、下腰,高抬踢脚,将一滚柔劲都泄在自己脊骨之间,双手合握念裁剑过首一砸,击荡满地烟尘与落叶,迷了持锯齿斧挥打而来的少年的双眼。
风起乱枫,枫乱起风。
午昧挥手甩剑,如执藤条在少年的肘尖猛抽一下,但少年武士将锯齿斧握得紧了,虽被这一下抽得鲜血淋漓,但也只是剧烈晃动了几下,可耐不住午昧接二连三、快速抽打肘尖,那柄锯齿斧终究落地,勾尖砸到了他的脚板上,撞得鞋破流血、暗红骤涌。
“半身——”
午昧未来得及说出半小句剑诗,仓然拍地身起,负剑回护背后,以脊椎承力卸劲,格住之前退却的中年将军突来的一记劈杀。
“半身不逾矩,叠转西庭,净洗梦!”
剑一振,蓄千钧于指,动发雷怒之间,如庭水藏月,照破醉酒醒、捭启春秋梦。
尖刃斜挑五寸,本要剜了中年将军的眼睛,却因其退避,堪堪削去一块带着浓重刀眉的薄薄皮肉。
倏然,午昧剑势一顿,失了连招再剜敌目的机会,原是一直不曾出手的第四人——身量极高大的白发老人,以手中卜字双短戟的倒刃牙,上钩下错套住了她的念裁剑。
午昧心一狠,不给老人错戟磨劲的机会,果断弃剑,后退之时不忘在剑柄补填一记推掌,以少年人的果断莽撞所催发的那道离手剑,自然不会超过老年人的反应时间——剑刺半尺,贯心出背。
侧身抢步二尺,午昧右手再握剑,一振抖落困刃双戟,一扭断绝敌手生机,最终一拔反手,回杀捡起锯齿斧、意欲偷袭自己的少年武士!
狠辣毒绝,这不该是少女所有的品性。
反手再拔剑,横荡一式为逼招,攻中年将士腹部,乱其步法,再补一剑甩刺。
甩力导剑扭转,刺劲引剑穿喉,与午昧敌对的第三人,死绝!
午昧抽剑抖落殷血,那流去的液体正是夕阳颜色,她缓缓踏足,将行至靠树晕厥的青年枪手面前,她面色淡然,似早已适应了这一路的杀伐戮灭,提剑高举欲落——
“够了,我已知了你的决心。”
狱捭阖挥挥手,示意少女停下这场杀戮。
然而,午昧不予理睬,果断趁腕下剑,将晕厥青年开膛破肚,惹得那人由昏转醒、因醒入死,也惹得狱捭阖微皱眉头、面露不快,但他终究还是没有再开口说些什么。
“我从前所求的公道,太可笑;我现在所看的世道,太绝望。”
午昧振衣甩血,收剑入鞘,静默得如一座雪梅舒枝的雕像,太冷、也太死绝,失了一个人该有的那缕生气。
“看来你没修成天上的剑法,却证悟了地下的剑道。”
狱捭阖的脸色回归平静,他依旧环抱双臂,却离开了自己之前一直背倚着的枫树。
“什么是天上的剑法,什么是地下的剑道。”
午昧的人,是冷冷的,她的语气也是冷冷,却不似天谪剑仙,倒像是九幽行冥。
“天上的剑法,不说是千千万,也可说是千千万,有圣神剑、有帝皇剑,有天子剑、有捭阖剑,我仰圣神剑、慕帝皇剑,求天子剑、行捭阖剑——这样说,你可懂了。”
狱捭阖分开双臂,意兴阑珊地用右手小指掸去枫树干上,藏在干裂缝里的尘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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