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颅·誓行书(2/2)
麒麟被这刚正一剑迫退,戟立的红鬃如秋草般被疾风折断了风骨。
苍白刃锋透着晶莹之感,如剔透霜雪在枫叶凝华,剑与刃轮转之间便是尖锋化舟、百舸争流。
狱皇左手负在腰后,右手伸开五根附带趾刃的手指,轻松勾带长达丈余的双首剑,两端剑首如突破湖泊水面的雪花锦鲤般接连跃起,又化作两只绕着同一个核心旋转的阴阳鱼,划开了浑然无缺的圆,画成了太一巍然的极。
红鬃的麒麟节节败退,宛若一只躯体庞大的败家犬呜咽着、退缩着,依着自己灵魂深处对双首剑的恐惧,被在位格在万物之上的狱皇,激起了野兽那愚昧而可笑的生存本能。
但师安之若素,漠然的脸表现出来的,似是在说他未曾受到麒麟本体的影响。
他掬一手雪,捧在自己眉眼前,遥遥对着高提双首剑的狱皇,宛若举杯邀请远方执灯少年客来此共饮。
地上残霜溅扬,如高昂长颈的雪蟒,朝着狱皇前迈的双腿缠去,这高提着掌心双首剑的少年皇者,逐渐靠近了捧一手雪的师,微微前倾身子。
“借你头颅一用。”
狱皇低垂眉眼,血腥的红自他浓密眼睫下散溢赤光,苍白修长的龙牙剑刃高举过首,毫不抖颤的剑尖斜指穹窿一点。
他的眼神似乎在对师说——你应该知道我落剑的理由。
师倏然摊开掬雪的手,一只翅翼单薄的晶莹雪蝶扑闪而出,飞起的蝶翅如温润白玉,染了几丝细腻的血沁纹络,冲向狱皇苍白如新雪的脸庞,却在即将接触少年皇者鼻尖的前一刹那,消逝在无法跨越的半寸冷风里。
“因为贫道算出了何谓‘斩龙’吗?”
此语言毕,龙牙裂麒首如锟铻切金玉,截出的面平整光滑,恍若瀑布水击之下的石壁,血色晶莹间参差一处洁白断骨,不留点滴浊血。
“我踏着同族的累累血骨入世,这既是功绩也是罪孽,所以我不愿他物记住这一段历史——要怪,就怪你算到的卦数,太多了。”
狱皇随手放下不沾点血的双首剑,苍白色泽却格外有力的剑身插入大地,线条修长的刃锋不颤亦不抖,寒冷得如冰山下垫底的那一块极暗玄冰,最孤独却也最强悍。
眉角,不是风吹草动,是脚下不啼雪——
午昧瞬时转袖返身,探出的半截乌木剑鞘,横拦在掌上燃华的人甲眼前,她反手握着仅有边锋显露寒霜的念裁剑,乌沉不见明光的薄刃剑身紧贴着她的右肘,在少女的臂上绷得笔直。
快要显露杀意——
而人甲却已经不掩杀机!
“你明明说过,不会参与这场战斗。”
午昧轻盈如玄燕,在人甲狂风骤雨般的掠火攻势下,以对方无法触及到的死角领域来做自己躲避的那一角天青屋檐。
“天真!”掌心的烈焰在焚烧,它想要殆尽拦路的剑与鞘,就必须燃起主人的血肉,人甲仿佛刚从师死去的恍惚中回神,说不清是火、还是杀了己心的红,覆盖了他的眼,“这公平吗!这符合你的法吗!这就是我引你们来此的回报吗!”
剑倚肘,午昧抬臂上靠,一劈斩势如青鸾突霄、云雀出岫。
焰烬点点如桃花瓣瓣、血迹斑斑,午昧单膝跪地滑出好长一道雪地轨迹,之前与她错身拼招的人甲倏然按胸,身上的炎华随着他喷出的那一道血箭而变得越发暗淡。
狱皇没有探手抓起麒麟的断首,他背扛着那一杆双首龙牙剑,血色弥漫的眸眼深处,怒潮皆寂、昏如暗日。
“我本不愿伤人——杀它,只是临时起意。”
大概在狱皇眼里,世上众生不过是除自己以外的他物,可杀之、可同道,却唯独不用给予该赋赠的尊严,因为在他心中——龙者,凌绝极顶之上!
人甲剧烈喘息着,有涩涩的哭音绕在他嘴边,揭开了他唇上被身上烈焰灼烧得或渗血或结痂的创口。
“我少年时曾奉一书生为主,后来却见这手无缚鸡之力的主人,为一人而屠满城,独留我性命……”
缓慢向前跨出一步,人甲摇晃着身子,没有理会手肘倚剑、拦在他身前的午昧,也不在意那背抗双首长剑的狱皇,他的眼神空洞,却还有一种名为执念的东西,在他的瞳底作祟,如恶灵,若鬼神,不死不休地维持那颗最初的心。
“待我弱冠之时,始入道即立誓——不为善恶,不为冷暖,只为生死,不求扼人死,只求护人生。”
挥袖起手如扫琴上七弦,落地的那一滩血水冉冉上升,如百行朱泪作雨帘,人甲轻咳一声,又将喉头热血强行咽下,随即——掸指!
血线声动,是无声,是眼中色变。
“吾不杀人,但吾并非无杀人手段;吾不以杀止杀,但吾能纵血归回,令这浩荡人世,不染浊流!”
人甲再次落步,纵使依旧不稳,纵使前路依旧坎坷——但这一切,这整个世界,已在午昧的眼中变了颜色。
风何曾休,掸指之间,颤动血线如垂柳,随风而动、随心而动,风静时即是心动时,心疲时即是风动刻。
“纵死,纵生,必践誓言。吾不执著己之生死,唯耽他人生死!”
指尖出血、控血,人甲被褪色的血,遮住了自己的眼,但是他已不在意能否看见天、能否看见地,因为天地于他来说——无用!
手一拨,拨开那截念裁剑。
人甲前行,错过狱皇左肩,站在师、或者该说是麒麟的尸骨前。
他无言,最终化作漫天炎华消逝,不知是在为之前那不可挡的一路前行付出代价,还是他力竭之后、无奈离开此方。
——至少,地上已无麒麟的亡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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