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当·把火世家(1/2)
妖都是仙侠界最富有的地方,之所以称之为妖都,并非是因为这里百妖生媚。
恰恰相反,妖都可是“名不副实”的住满了人类。
而它能够在千百年的时间里,将“妖都”这个称呼死死的霸占住。
并不是因为妖都的居民们俊艳秀美、灵秀而不知内敛;也不是因为妖都的建筑金粉楼阁、百花娇媚胭脂色;
而是因为妖都的商人们,他们赚钱的本事便如同妖怪的法术一般诡异,可以点石成金,可以……
一柱雪花水线自长嘴茶壶口倒出,落在白釉里子的圆碟茶杯里,滚起琥珀色的茶汤,暗黄色的茶叶在水里迅速泡开,边缘在帘外微光的映照下,露出零星点缀的金光。
用青碧竹片编成的百叶挂帘半收起来,琴弥微微摇晃着手里的茶杯,琥珀润泽的茶汤在杯子里打着转,却没有溅出半点。
她和午昧分别坐在一张砚味沉重的墨桌两侧,座位上的柔藤干垫子既软且韧,不会像绒毛垫子那样彻底陷下去而着不到力,也不会像硬蒲团那般干巴得发硬,总之是一种十分奇特、舒适的感觉。
午昧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敲了敲手侧的墨桌。
仙侠界东南域的下广,当地所产“窿谭”,以墨制砚,号称墨砚之候,乃是极品中的精品,不知多少文人墨客以万金求一方而不得,只得悲叹与其无缘无分。
可是午昧与琴弥之间的这张墨桌,便是用窿谭墨做成的砚桌,不仅原料难寻,而且想要将桌面中央的砚潭磨得水润光滑,不得不说其工程之巨大。
可就是这样不解风雅,以别致做奢华的墨桌,在这座被琴弥称作是“妖都最下乘生意”的露天大殿里,却是摆上了浩浩荡荡的数百桌,专门用来供来往客人休息的。
由此,妖都商人们的财力,可见一斑。
随手拿过自己手边的长嘴茶壶,往外紫砂内白釉的杯子里续水,午昧着实搞不懂,为什么妖都的人喜欢用这种杯子喝水。
因为紫砂握着舒服,所以外一层就是紫砂?因为白釉衬着茶水好看,所以内一层就是白釉?
这用起来、看起来,真是是浪费啊。
学着琴弥的手势,午昧有模有样地微微晃着茶杯,有些想不通为什么,既然妖都商人能把钱花在这些无用的地方,那为什么不请几个端茶倒水的小厮。
其实,对那些物质上过于富足,以至于性子变得格外慵懒的商人来说,有时候用自己的双手,自己的时间,去做一件如倒水泡茶这般普通却安逸的事情时,从中享受到的精神上的富足,才是他们最在意的那一种财富。
午昧所在这座大殿,与其说是中央有圆形天窗的殿堂,不如说是一圈玷污了风雅、享尽了奢华的巨大环状回廊楼,又或者可以说是一枚用紫玲珑与沉香木的建筑群堆垒起来的浩然“玉璧”。
架着风力筝的绸衣青年们,隐在“回廊楼”顶檐上方的空中,他们个个都是风诀小有所成的修道者,却为地面上那块浩然“玉璧”的主人,做着喷洒细丝清水,以降低日光强度、提升空气湿度的奴仆工作。
让客人们感到温润凉爽的天光,透过半拢的百叶青竹帘,抚在“回廊”里的每一个人、每一件物的表面。
然而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烈灼得几乎能将纱布都烧穿的光,则来自“回廊”中的那些满肚肥肠、眼底满是狰狞欲望的外来客商。
露天的石台,尽比四周“回廊”高上半尺,它用紫玲珑、青琉璃、红浆玉和蓝玛瑙打着底,只是因为当初建造高台的人觉得,坚硬的宝石能让石台的基座结实一些。
覆盖在石台表面的,是一整块的白石片,上面丝毫没有任何切割拼砌的痕迹,直径是让常人勉强可以接受的三十丈。
咽下在嘴中含了稍久的茶液,残留在舌上的涩味,渐渐转变成引出唾液的甘甜,午昧提提肩、向前倾身,想要将石台中央的人影看得更仔细些,但没过两眼便觉得索然无味,远不如自己刚刚吞咽下去的苦茶有味道。
那是个用黑纱兜蒙住长发的美丽女人,依稀能察觉出的修长纤细骨骼的身子,看起来格外的清瘦。但她的肩与腰、膝与踝却展示着青涩少女独有的圆润感。说不出是如漆黑般神秘莫测,又或是如暗紫般高贵诱惑的裙纱,像是披又像是罩在她的身上。轻薄却又不通透的纱,与女子象牙般精致细腻的肌肤所冲突,却又互相掩饰着对方满是罪恶的诱惑力。
但午昧实在是想不出,那些看起来就猥琐龌龊、肥胖油腻的大叔,为什么会对着石台上的人影,露出三天三夜都没吃东西的饥饿感,明明她眼前只是一个明明陌生却让人感到有些亲切的女人,并不是那些好吃得让人能吞了舌头的精致菜肴。
而这个女人既不妩媚入骨,也不刻意引诱客人,她只是有些保守地收敛着自己的身子,谨慎地控制着自己的动作,用自己每一个关节的细微转动,去跳一场大概只是为了取悦她自己的舞蹈。
风不动,却因石台上的美丽女子而舞,她像是已经成熟却没有人敢去品尝的甜美果实,手、臂、腿、足,不可思议地从纱衣上开裂的缝隙里,像迅速生长的莲花般舒展叶瓣,随即留下了以单足脚尖站立不动的一瞬间静止,散发出青涩少女们才会拥有的美妙酸味。
“怎么,不喜欢她跳的舞吗?”琴弥用指甲尖挑出悬立在茶汤里的一根叶梗,微微侧过脸笑着问向午昧。
“只是讨厌那些大叔的眼神而已,让我觉得……恶心。”午昧低下头摆弄自己的衣角,不想再去理睬除了琴弥以外的人与物。
“那我给你讲个打发时间的故事吧。”周围突然暴起一连串的掌声与叫好声,琴弥不去理会而走到午昧面前,用双手抚住她的肩膀,让少女的脸正对着自己,“这是一个妖都之中最为常见的商人传奇,可能比不上偷桃客摘仙人遗果以献王的奇诡,也比不上卷须老易五蠹以改天下的壮丽,但仅凭他是建立了这幢回廊殿楼的主人,是妖都义卖斋、茶鉴味和易手宴的开创者,在这里说起这个故事,便是别有一番风味……”
这个故事的主角,被人们称作“典当东方”。
典当东方的原名叫做东方易,因他最开始做的生意是祖上传下的当铺,而这家当铺也在后来成为他生命里一个转折点,所以后来很多忘记了他本名的人,都称他为“典当东方”。
西行的残阳,在古老的青石街道上,留下殷红的夕痕,暖暖的、浓浓的,只适合老人家摇着蒲扇,躺在摇椅上好好享受。
可是在魃蚝当铺做了三十年的二掌柜,今年已五十一岁的杨治,却没有用来享受夕阳的时间,他干瘦的手指噼里啪啦地打着黑油油的算盘珠子,照着当铺今年的账簿,时不时的提起笔在另一本校对的小簿子上勾勾画画。
“二叔,还在算账呢。”东方易刚刚整理好内屋的物件,拉开挡帘走了出来,他是个二十左右的青年公子,鹅蛋脸加一对招风耳,浓眉笔直如剑,眉尾却下撇如钩,眼皮盖着上半眼珠子,看起来宛若贪狼,左右嘴角、上唇各有一粒小黑痣,双唇极厚,相加足有二寸稍多,唇色暗紫,大抵是饮食不规律导致的,是一副贪食善吞的面相,这似乎也在暗示着他是一个胃口很大的商人。
“公子,还得等一会儿哩。”杨治是东方易父亲的老仆,最是忠心不过,管账已有二十年之久,被已经故去的东方老爷视为兄弟手足,故此东方易叫他一声二叔,倒也不为过。
“还叫我公子呢,杨叔。”东方易有些腼腆地摸了摸鼻尖,被老仆称呼“公子”,总是让他想起父亲还在的那段幸福日子。
“对老仆来说,公子虽然当了家主,但还是从前的那个公子啊。”拨落最后一颗算珠,杨治恭恭敬敬地把自己记录好的小簿子,呈给露出羞涩笑容的年轻公子。
“二叔辛苦了。”接过老人手里的簿子,东方易没有急着翻看,而是望了望外边的天色,“时候不早了,二叔先回去吧,我还要在铺子里再待上一会儿。”
杨治应了一声,他知道这个面带羞涩、刚刚接手家业的年轻公子,是对自己不放心,还要查一查账目,便知道自己这两年来没有再贪半枚铜钱的做法是赌对了的,不过这也得亏是他去年眼力准,见老爷有些熬不住身子,当机立断,停下了一直以来的小动作,不然……
东方易挥了挥手,见杨治走了之后,才在昏暗的室内点亮烛火,对着光同时摊开了账簿与小簿子。
其实他早就知道杨治的小动作,不过之前是因为他没有接手家业,因得父亲的缘故不能有所举动。
紧接着,父亲病逝,自己接手家业时急于用人,加上杨治那段时间做的还不错,便还没有辞掉这个老仆人。
后来,在商海里磨砺了几个月,消去了少年人的锐气长志,学到了中年人的圆滑处事,东方易也就不在意杨治贪的那几个小钱了,毕竟贪的也只是小钱,也无伤大雅。
如果现在把杨治辞了,再找一个新的账房先生,谁知道新请的人,会不会是一个胃口更大的杨治呢?
账簿与校对小簿上的文字,如灵动活泼的鸟兽般,一个一个的跃入东方易的眼中,在他的脑海里化作无数枚相互撞击、发出清脆响声的漆墨竹算珠,轻而易举地拨算出最终的数字答案。
一页页翻过,一个个数字在不断的勾对,东方易不知道自己看了多久,等到他将账簿确认无误的时候,点燃的蜡烛已经落了小半桌的蜡泪,他将账簿塞入自己胸前,轻轻吹灭了蜡烛,摸索着走出伸手不见五指的暗室,站在店铺外面看了一小会儿的星空,才掏出钥匙和锁,要将店铺锁上。
黑影突然出现,东方易只能依稀辨别出人形,甚至来不及确认黑影的数量,锁住他脖子的有力臂膀,以及浸满了迷药、捂住口鼻的汗巾,便让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年轻人晕了过去。
再睁眼,一片黑暗。
深色的布带,紧紧勒在东方易的眼眶上,让他连开合双眼的动作都做得很困难。
不知道从何时塞在嘴角的破布,发出让人无法忍受的恶臭,然而被这破布填满了口腔的东方易,除了自嘴边不停的流出涎水,就只有从嗓子眼里发出像狗一样呜呜的哽咽。
羞辱,卑贱,可恨,这大概是东方易一生中最耻辱的时刻,但也正是因为这极度扭曲的绝境,才能够造就出那位成为一代传奇的“典当东方”。
当眼前的黑布被拉开的时候,东方易眯着眼以适应周围过于强烈的火光。
成堆的火把,立在空旷的原野;成群的人,有主人也有仆人,站在被火光映出阴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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